“下官以为太祖所言不无道理,洛阳北枕黄河,隔河遥峙太行、王屋等山,又有北面的邙山作天然屏障;南有险峻的伊阙,再南遥峙熊耳、少室诸山;西控崤、函之险;东扼虎牢、黑石等关;中有土壤肥沃的伊、洛平原,粮食足以自给。故洛阳是控以三河,固以四塞的形势要地,这种险要的地理位置比之汴京更具有制内御外的优越条件,想也是太祖当初所看重洛阳的缘由吧!”许宏知道眼前的两人,一个是前宰相深受皇帝信任,另一个也是协助陛下打理天下事务的副相,他也想探明二人的态度。
“许大人说得不错,洛阳城是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秦以后又有有东汉、曹魏、西晋等王朝建都于此,号称九朝古都。也许正因为如此,太祖才有了迁都洛阳之念!”李纲点头说道,他深知太祖的出发点乃是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
第四百章 迁都之议
李纲和陈遘都是作为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自然也是熟知大宋历史的学者,皇帝滞留西京不归,且又将洛阳城打造成了一个繁华似锦、铜墙铁壁般的坚城,让他们不由的想起了二百年前曾经在朝中引起波澜的‘太祖迁都之议’事件……
宋开宝九年三月,太祖赵匡胤西巡洛阳。洛阳夹马营是太祖出生之地,也是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数十年戎马,一直难有机会故地重游。此时大宋已经统一了中原以至整个南方,实现了自晚唐以来二百多年间中原王朝最接近于大一统的局面。尽管北方仍有强邻,但开国十六年来,大宋国力日强、国运大盛,所以,在随行的文武群臣们看来,此次圣驾西幸应该是一次充满温情的怀旧之旅。
然而,此次西巡却并非都是终日宴饮、君臣共欢。太祖突然提出了迁都洛阳,在言谈中,赵匡胤屡称洛阳为形胜之地,居天下之中,流露出欲留居洛阳之意,群臣见皇上兴致正浓,不敢扫他的兴,当时没有谁开口进谏。赵匡胤见大家都不反对,以为迁都之事可如愿进行,却不知群臣虽表面不反对,但大多数人仍不乐意迁都。而大臣们的强烈反对也让太祖满心不悦,索性在洛阳一住两个月,拒绝东返开封,甚至提出一迁洛阳,再迁长安。
自古统治者选择都城主要根据军事、经济、地理位置三方面条件来考虑:军事上要求都城所在地既能制内,又利于御外;经济上要求都城附近地区经济发达,能基本解决都城的物质需要。只需少量仰给于远处;地理位置上要求都城位于王朝管辖范围的中心地区,或有通畅的水陆交通线路通向四面八方。就地理环境而言。自古统治者择都大多选取龙盘虎踞、山河四塞、有险可守的形胜之地,很少选择地势平坦、难以防守之地。
而开封偏偏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地方。它之所以被统治者看中。关键在于它处在四通八达的“天下之冲”,交通方便,经济富庶,有利于“居中御远”。 开封在战国时曾为魏都,当时叫大梁,后又改称汴州。隋朝开通的运河经汴梁入江淮,使这里成为了锁控南北水路交通的咽喉。到唐朝中后期,北方藩镇割据,战乱频仍。经济中心移至南方地区,汴梁则成为南粮北运的必经之地。
五代时期,汴梁先后为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四国之都,城市规模不断扩大。到周世宗柴荣时,汴梁已经拥有三重城墙,城高池深,城内建筑规整,道路宽阔,商业繁荣。已颇具帝都风范。太祖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夺取后周政权,所以最初定都开封谈不上选择,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承袭。
此后再经过宋王朝十几年经营,汴梁城“当天下之要。总舟车之繁,控河朔之咽侯,通荆湖之运漕”。而朝中群臣俱在此安居多年,此时提出迁都。确实有动摇国家根本的感觉。何况此时的洛阳由于自唐朝后期开始的连年战乱,城市破坏严重。经济凋弊不堪,基本上已经失去了作为国都的条件。而事实上,洛阳自后晋石敬瑭迁都开封,都再也没有成为过任何王朝的国都。
但开封确实是易攻难守的四战之地,此前定都于此的都是短命政权,太祖雄才大略,开国后即开始为开疆扩土而南征北战,战略上以攻为主,战场主要在别人的地盘上,十多年来国都从未受到过威胁,而开封的通达便利更成为了利兵利战的优势。应该说,宋初定都开封是符合社会、经济、政治、军事等各方面客观需要的最佳方案。
问题在于,当大宋如秋风扫落叶般荡平南方诸国而将目光转向北方时,形势却开始发生根本性变化。盘距在山西的北汉政权联合北方的契丹,凭借都城太原的有利地势,成功阻止了宋军向北的步伐。宋太祖三次攻打北汉,皆受挫而返。当战略上的进攻转化为对峙,作为一个身经百战、具有卓越军事才能的帝王,除了因力不从心而产生失望和无奈,也当然会意识到巨大的危险。
北汉在黄河以北,与汴梁仅相隔一河。而强大的契丹也随时有可能挥戈南下,以汴梁平坦开阔的地势,如何抵挡辽军铁骑?要保证四战之地的安全,只能以兵为险,所以驻守开封的禁军数量急剧膨胀。另外,开封太靠近黄河,在军事上也是个致命的弊端。战国时秦国曾四次攻打魏国的都城大梁,最后秦军决黄河水灌大梁,结果城坏魏亡。
那些已经习惯于享受安逸生活的大臣们,看到有重兵屯守京师或许会感到心安,而太祖则已清醒地认识到了军队庞大对国力的巨大消耗。而开封的地理环境四通八达,水陆交通方便,在宋代作为经济中心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作为政治军事中心条件尚不完全具备。他提出迁都洛阳就是为了‘据山河之险而去冗兵’!
只可惜,太祖的远见卓识未能得到大臣们的理解,而如此僵持的两个月对群臣无疑是一种折磨,洛阳的日子在惴惴不安中度过。最终在赵光义“安天下者在德不在险”的劝说下,不得不做出妥协。虽然太祖还是心有不甘,但悻悻之间总算肯起驾回京了。五个月后开创了大宋江山的一代圣主在开封的皇宫中猝然亡故,这就是宋初的所谓“迁都之议”……
将李纲等人送入宫城中的驿馆,安排好一切许宏告辞。李纲命人前往宫中报备,请求觐见,但听闻皇帝前几日便携家人出宫前往东都苑狩猎,还需两日才归,他们只能暂时在驿馆住下等待皇帝召见。
“李相,陛下此次在西京久住是不是另有深意?”如今已是初冬天气,驿馆中还未点火,晚上让人觉得清冷,驿吏十分体贴送上了火盆,陈遘便与李纲拥着火盆小酌,三杯酒下肚他问道。
“陈相想也看出其中不妥,陛下耗费十年耗费巨资重建西京绝不会是一时兴起,而能让陛下肯下如此本钱更不会只是想以其为一行幸之所的!”李纲抿了口酒颇有意味地笑道。
“是啊,能让陛下做出如此大手笔的事情实在是不多,但以其性情而言也不出人意外!”陈遘点点头道,皇帝‘节俭’是出了名的,对西京也是一直以修葺为名拨款,而如今他几乎是自掏腰包将洛阳城重建必定是有重大的意义在其后。至于说是从钱庄借贷,可以说是个笑话,大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皇帝自己的买卖、他的钱袋子,借钱也是左手进右手出罢了。
“嗯,重建洛阳城看似花费巨大,但是陛下没有动用国孥,而汴京维持漕运所需更是耗资巨大,仅一年清理汴河都是笔不小的费用,日积月累下来十个洛阳城也建起来了。”李纲笑笑说道。
自后梁建都开封以来,几代统治者便不断开挖运河,以通漕运。尤其是后周世宗柴荣,屡次下诏开挖运河。太祖立国后首要的事情也是开挖运河,此后运河的开挖和维护便成为宋自始至终的国家大事。正如张方平所说的:“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漕运以河渠为主。”河道不够要继续开挖,河道淤塞要不断清淤,无休无止的开挖清淤不仅要动用无数民力,使百姓疲于奔命,而且花费也是天文数字,成为国家的负担。
“李相所言甚是,汴京依赖运河致民力耗尽。且开封无险可守,只能在都城一带驻军数十万,城里城外连营设卫,以代替山河之险。大量冗兵云集京师,又大大增加了开封对运河的依赖性,时日长久也就造成朝廷开支负担沉重,百姓困于徭役。即便陛下改革军制后也不得不在京畿地区安排五将禁军屯守,太祖当年可能已经预料到今日之局才提议迁都的!”陈遘举杯相邀两人喝了一杯后,他叹口气说道,他当了右相之后才知即便以皇帝如此能抓钱,也挡不住越来越大的窟窿,可谓举国因一地而致贫。
“耗费民力和财力还只是其一,开封靠近黄河水患频繁,赈救灾荒,所投入的财物也都是巨大的。而如果黄河决口发生在战争爆发之前或过程中,将会对军队的补给造成巨大影响。当年契丹南下也正是发生在九月黄河澶州决口之时,先帝真宗可能也正是担心若因饥馑导致内乱,则会陷我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以此来看当年在形势占优的情况下,与敌议和也是不得已为之啊!”李纲由此及彼想到了往事言道。
“嗯,以陛下之能不会想不到这些,看来早在陛下继位之时便已经开始考虑迁都了,这些年修建洛阳城也正是为此做准备了!”陈遘说道,心中也明白了皇帝久不归京,想来也是其计划的一部分,他是在试探朝臣们对迁都的看法……
第四百零一章 等待时机
两位老臣不愧是老油条,将皇帝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赵柽在接连收到宗泽和合不勒的死讯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已到中年,而在古代人的寿命是很短的,这才有了‘人活七十古来稀’的老话,即使是天天被称为‘万岁’的皇帝也不例外。老赵家的长寿基因似乎也欠缺,少有长寿之人,多在五六十岁便撒手人寰,尤其是神宗之后都是早逝,反而是他爹现在打破了‘早夭’的噩梦。
随着年龄渐长,赵柽也面临着选择,他想给儿孙们留下一个清平世界,一段辉煌的历史,但是赵柽十分清楚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世界上没有不灭的王朝,更没有万世基业,数代而终的短命朝代历史上比比皆是,自己不过是延续了大宋的国运,没有了女真人,没有了蒙古人,还会有其他民族的崛起和入侵,甚至是出现个把不肖子孙,败光了祖上的家业,更将被历史的进步所淹没。
赵柽也明白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过不了的河,即使建造一座铜墙铁壁的洛阳城也难保不被攻破,将整个国运寄托在一座城池之上更是个笑话,当年的秦始皇修筑长城也没有能挡住外敌的入侵,近代的马其诺防线更是难挡纳粹的坦克的碾压。因此迁都洛阳并不只是从防卫的角度考虑,而是根据现在的局势发展,他不过是做好眼前的事情,至于以后自有后人操心!
黄河被称为母亲河,但也是条灾害频发的河流,历史上引发过无数的灾难。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开封靠近黄河享受着漕运带来的便利之时,同样时刻面临着被淹没的危险。仅据赵柽所知开封历史上就曾被数次淹没。以致留下了‘城上城’的奇观,而宋朝在开封城留下的除了史籍的记载和传说。在他的前世只留下了一座被称为龙亭的土墩和繁塔。
赵柽继位后,专门拨出专款动员大量的民夫、军队,加高堤坝、疏浚河流以保证京师免受水患之苦。可他知道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是无法彻底消除水患的,自己及前人的努力不过是延缓灾难的降临,那剩下的选择只有‘惹不起躲得起’了,虽说这很丢一个‘万能’穿越者的脸。
再者此时的汴京已经拥有超过百万的人口,在这古代已经可以称之为超大型城市,和现代的大城市一样拥有着交通拥堵、发展空间狭小、消费性支出庞大等等弊端,而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开封周围贫瘠的土地远远不足以供养这么大的人群,尤其是粮食和资金严重依赖东南地区,导致富了首都穷了东南,造成南北发展差距过大。
只过了不到百年,江南民力几乎耗尽,富庶的长江下游地区经济发展停滞,宋政府经常入不敷出,庞大的军费开支使政府和人民都喘不过气来,财政上的“积贫”和军事上的“积弱”成为不可挽回的趋势。如今赵柽开海通商。大力发展手工业,使得江南才得以恢复,而遭受靖康之乱北方却元气大伤,使得财政依然要靠江南供给。
现在随着赵柽扩张的军事路线实施。宋朝已经收复燕云十六州,并远达漠北地区,金国虽然尚存。但北部的军事威胁大大减轻,中原地区已经成为后方。向北部的洛阳迁都不仅能避免财政过分依赖江南,还可以促进中原经济的发展。以此带动整个北方经济的复苏……
自立国以来其实有两次机会是迁都的最佳时机,一个是太祖建国之时以‘辞旧迎新’的名义以洛阳为都,但是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太祖最终屈服于群臣的反对而没有能成功;再有就是靖康之变后,赵柽继位之时,那时汴京失陷任谁也明白此处为都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让女真人两次兵临城下。
但赵柽没有迁都,一者因为洛阳残破,土地荒芜,事出仓促难以成行;二者便是出于稳定人心,在两君北狩、黄河以北沦陷之时,收复都城有着现实的意义;第三就是赵柽不想背负‘胆小鬼’的名声,他要在击败女真人,将其灭国之后在堂堂正正的迁都,免得让天下人耻笑其因为害怕当了皇帝后马上迁都躲了起来。所以赵柽继位之后,局势稍定便遣景王赵杞以安置皇族子弟的名义修缮城池,整修宫舍,疏通运河,发展经济,以备将来时机成熟之时迁都。
而迁都可以说是国之大事,需要庞大的开支及引起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大家肯定不会全部表示同意,对此赵柽也做了全面的准备。他仔细研究了太祖迁都之时群臣的反对意见,综合起来以当时的起居郎李符的‘陈八难’和李怀忠的进言最具代表性。
李符上书中称:“京邑凋敝,一也;宫阙不备,二也;郊庙未修,三也;百司不具,四也;畿内民困,五也;军食不充,六也;壁垒未设,七也;千乘万骑盛暑扈行,八也。” 李怀忠进言所说:“东京有汴渠之漕,岁致江淮米数百万斛,都下兵数十万人,咸仰给焉。陛下居此,将安取之?且府库重兵,皆在大梁,根本安固已久,不可动摇。一旦遽欲迁徙,臣实未见其利。”就当时形势而言,李怀忠和李符的理由都是很充足和现实的。
但现在洛阳经过赵柽十多年的经营,这些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了,主要的阻力将是来自像太宗那样的利益既得者。虽然赵柽还没有确定继承者,但汴京成为大宋的都城已经近二百年,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地方势力,他们和皇族及朝廷官员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迁都将妨碍他们的利益,也将招致他们强烈的反对。
而当年太宗劝服太祖的‘在德不在险’也在儒教盛行的大宋拥有很大的市场,他们认为‘决定国家兴衰的根本因素是政治因素,而非地理因素,上古时代三苗氏德义不修、夏桀修政不仁、殷纣修政不德,虽有险固的河山,也不能挽救其覆亡的命运,所以说安邦治国在德不在险。’以为单纯的依靠德政就能江山永固。
即便本朝的有识之士也意识到了以汴京为都的缺点。名臣范仲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