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大爷移开眼睛,咬紧牙槽道,“这些日子纪公子可来过?”
毋望知道他问的是章程,便道,“来过一回,是去粮油铺子签契约去的,还说要去谢你,公子是咱们的大贵人,竟帮衬了我们这样多。”
裴臻面沉似水,闷声道,“我帮衬他怎的连你也要谢我?你与他倒成‘我们’了!”
毋望被他讥讽得噎了下,看他面色不善,便低头不再说话,裴臻看得更气,负手道,“我不要你谢我,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何苦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倒叫人觉得矫情。”
这人真真不可理喻,一来便要兴师问罪吗!毋望拉了脸道,“你的心意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若公子看我们投缘便多走动,若烦了厌了,不来也罢!”
臻大爷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偏偏又不能拍桌子摔椅子,直憋得脸色发青,急道,“我哪里烦了厌了,左不过为我这一腔子热血鸣冤罢了。你看那章程竟是比我好吗?好在哪一处呢?倒教我知道知道,我也好精进些。”
毋望退后一步福了福道,“裴公子这话春君断不敢领受,公子是有福的,怎可屈尊同咱们这些人相提并论?至于章家哥哥,我与他这几年在一个村子里,彼此都熟悉,兄妹似的,若说姻缘,那要看造化,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我也不强求,公子是过来人,更应该参悟了才对。”
裴臻看她话里话外半分情面也不留,心下即刻凄楚一片,失魂落魄道,“你还是心里有刺吗?我知道你性子是极要强的,恨只恨相识太晚,若早几年,没有素卿,如今也不是这般田地。”
毋望叹口气道,“这便是无可奈何,你若要娶妾,只管外头寻去,何苦偏我呢,我本就是个心冷的,没得驳了臻大爷的面子,那才是我的罪过。”
裴臻颓败靠在墙上,喃喃道,“但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来讨嫌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耳……”
毋望心下作痛,瞧他那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人都说情最伤人,那裴公子如此模样,毋望只得好言安慰道,“春君高攀,认公子作哥哥也使得,日后常来常往,也是美事。”
裴臻苦笑道,“我妹妹在外头坐着呢,你若想逼死我,只管当我是哥哥,让我看着你嫁人生子,我这一生也到头了。”
毋望惶惶然,又恼他一条心到底,便低叱道,“你那大奶奶也是个美人胚子,你怎么心不足?真叫我看扁了你!”
事到如今裴臻没了主意,只道,“你不知,我与她不是真夫妻。”
毋望脑中只觉轰的一声,愣在那里方寸大乱。自古只有假亲戚,没听说过有假夫妻的,莫不是他哄她,使了手段要将她接进园子里。这么想着,就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了,随口道,“假夫妻也是夫妻,再说好好的,怎么闹出这样的事来。”
裴臻一脸颓败,缓缓道,“再过不久你就明白了,我如今不好同你明说,你且等我一遭,届时你若情愿,我必定风光将你娶回家。”说完握了握拳,头也不回地抽身而去。
他一走,毋望再强撑不下去了,退了几步跌坐在板凳上,恍恍惚惚心神俱裂。这会子可好了,说得明白了大家干净,只是这样竟像忘恩负义的作为,也不知他私下里怎么看她,定是怨她薄情寡义的,既这么的也没法,再不悬崖勒马,连她自己也是要陷进去的了。
左右缓了半日,再到铺面上时已空无一人,心里乱得作疼,便将脸埋在肘里,靠在柜台上打盹,渐渐有些迷迷瞪瞪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将裴臻的一言一笑过了一遍,直想得通体生寒,手脚冰冷方才罢休。
又过了半日,忽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一看,门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十一二岁模样,梳着垂髻,忽闪着大眼睛,瘦骨伶仃,双手无措地绞着,见毋望看她,吓得打了个战。
毋望起来拿纸包了十几个饼子放到她手里,问道,“你家里人呢?就你一个吗?”
那女孩哑着嗓子道,“家乡发瘟疫,都死了,如今只剩我一人,我是来这里投奔亲眷的,可亲戚不认我,连门都不让进。”
毋望见她着实可怜,便道,“那你进来喝口水,毒日头底下仔细要发痧。”
那女孩儿听了迈腿进屋,脚上穿双草鞋,磨得双脚都起了水泡,走到毋望跟前也不坐,直直便给她跪下了,磕了头哭道,“姑娘菩萨心肠,不嫌我肮脏,还叫我进屋子,我到别家行乞,还未开口便要给人泼一盆洗碗水,只姑娘待我好。求姑娘可怜我,让我留下伺候姑娘吧。”
毋望忙扶住她,为难道,“我们小门小户哪里用人伺候,左不过你每日来,我给你两个饼罢了,别的我也不好做主。”
那女孩又道,“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就成,我什么活都干得,求姑娘好歹收留我,不然我就是死在街头上,烂了臭了也没人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