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讲了?”不知刚才思绪飞去了哪里,二哥回神发现人都散了,问道。陈新国心说,楼都歪了还敢讲么。咳,李三郎这主意不大灵啊。“这厮原是万古寺里一僧。这几日我看军士生活乏味,这厮会说变文,便让他搜罗些军中趣事讲讲。但这厮是个杂兵没打过仗,变文没写好,我让他回去改改好再说。”
“嗯嗯。”郑二道,“我亦听变文。只是僧道讲些浮屠呀、志怪啊,又或者才子佳人呐,我皆不喜。有些讲古还听得。你说得对,要讲讲咱厮杀汉,前朝本朝将领,甚至就咱军中大事小情,都可编撰成文。却要写得妙,不能胡说。”
陈新国心曰,嗯你一个屠子,不敬鬼神、不信浮屠,能喜欢佛经故事才怪了。才子佳人?哈哈,这黑厮在变文里多半就是个恶霸、妖魔之属。却见老马匪眼珠子一转,道:“不错不错。比如我军去岁擒了张存敬便可以讲讲嘛。留后破李思安。还有那次取云中,呃,这个先不写,留后让咱低调。”
陈新国像看怪物一样,目光在老黑和老马匪脸上来回逡巡,这两个老兵,不是凡品啊。立刻就想到用变文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还没想好答语,郑哥又道:“哎,等等。你说刚刚说变文那厮,原是个秃驴?”
“是啊。”
“辅兵都是什么人呐。”
说到这里,陈新国摆出一脸苦涩道:“郑哥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当年在柳城、燕城,全城才几个人,要种地、要开渠,放牧、做工处处用人,哪有人呐。募兵也是紧着老三都先来,先从各部抽调,缺额再去募,老辅兵抽走多少,郑头儿你知道呀。”
郑屠子想想,是有这个事。“啊,我有印象。那次辅兵大多补了战兵不错。”
“是啊。辅兵都快空了,李司马没办法,四处找人。哎,那万古寺是座古刹,僧众甚多,这帮秃驴占了田产、人口,不出丁不纳粮……
郑二恍然大悟:“李三这厮便将僧众拉来了?”
“是呀。这些僧众识字识数者不少,平日食用不缺,干什么不成。”
“高!”不用解释,这李老三绝对干得出来。
……
对面汴军大营,雨水噼噼啪啪落在帐篷顶上,下雨倒是凉快,少了几分暑气,也冲垮了此次北伐的前路。继续北上已经不可能,永济渠水位持续上涨,不定哪日就会淤出来,哪怕没有天灾,可以有人祸啊。
当初清口一战,杨行密就在淮南决过河,葛大帅可不想步了庞师古的后尘。而且,那次他也是在泥里滚了多少天才逃出一条命来。
历历在目呐。
请求退兵的公文已送出多日,就等大王点头了。虽然东平王说让他审时度势,给他临机决断之权,但是退兵这样的大事,尤其又不是必须明天就走,葛从周何必要自己出头呢。该请示请示,该汇报汇报。这临机专断不能老断,断多了,可能自己脑袋就断了。
雨下成这样,筋角全湿,弓弩无力,满地泥水,爬墙都没法爬。几个将军大眼瞪小眼,看着帐篷外的雨水发呆。
张存敬道:“算算时日,大王回信快到了。”心想,李可汗莫不是真有点天命?若非这场雨,葛从周就打进瀛州去了。来战,最少掉块肉,不战,也得掉块肉,绝对够他喝一壶的。
一场雨,躲过去了。
天下还有这个巧法?早不下晚不下,连瀛州的夏收都没耽误。
“嗯。沿河盯紧了,可别学了于禁。”这次北伐这样结束,固然有许多遗憾,但未必就是坏事。河朔三镇,百年刺头,毕其功于一役,可能么。总是要慢慢杀,慢慢熬。卢龙毕竟隔着个魏博、义昌,在他的计划中,最多也就是重创一下李可汗而已。李可汗躲过去了,但义昌打烂了大半,而且,这不还有魏博呢么。
当初李克用抢了一把,去年刘仁恭来一趟,今年李可汗更绝,魏州、贝州大半要绝收,博州据说好一点,能好到哪去?再这么折腾几次,魏博也就能老实了。
卢龙面上损失不大,实际呢?这次他在义昌没怎么屠戮民众,一部分原因是不想杀戮太甚有伤天和,再者么,也是留着这个麻烦给卢龙。义昌打成这样,大半个义昌肯定绝收,十几二十几万户百姓怎么养?卢龙得管吧,他有多少粮。赈济了灾民,他还养什么兵?不赈济灾民么,嘿嘿,拭目以待。
葛从周嘴里说于禁,张存敬立刻就想到了淮南,叹道:“杨行密这厮丧尽天良。就为了庞师古那点人决了河堤,这都几年啦,据说起了瘟疫。惨呐!只怕秦宗权之祸亦无此惨烈。”
三年前,东平王顺利拿下郓、兖,朱瑄被杀,朱瑾难逃去了杨行密处。朱大帅就想一鼓作气,将淮南也顺手推了,遣葛从周、庞师古分两路南下。庞师古这蠢货屯兵低处,杨行密决了淮河,将这厮一波冲走,葛从周比较机灵,躲得地方高,逃过一劫,但也被大水围困,左兜右转才跑出来。过后淮河持续泛滥至今,又是涝又是疫,曾经的富庶之地,如今已成泽国地狱。
所以,葛从周一看水涨就撤,张存敬非常理解,这是吃过亏啊。
葛从周没有接这茬,话锋一转,道:“据闻独眼龙有异动,怕还歇不了。这几日正好休整队伍。”此前东平王的来信中提到河东的动向,河东河北,就是跷跷板,谁也不傻,不会让三哥舒服的。但当时大王没有想好怎样调兵,现在不用想了,卢龙这边暂时只能这样。
“独眼龙名气大,其实好对付些。葛帅与河东近来多有交手,不觉着晋兵颓势明显么?”之前就是葛从周一个突击拿下的东昭义三州,紧接着击破来援李嗣昭部,若非周德威稳住局面,可能汴兵早就围了太原。
葛从周点点头,道:“河东军,一是老牙军,一是胡兵。这些年下来,老牙兵死得差不多了,百姓逃散、死难甚多,亦无从补充。大顺年间打赫连铎,打李匡威、王镕,步军还有些实力。但之前我打昭义时,晋军只骑军尚能一战,步军全不堪用。否则,我又怎能拿下三州呢。
今晋军多赖胡兵,但我闻李可汗在塞外颇有威势。你看这厮,去冬屁股没坐稳,不在幽州呆着,要去草原会盟,可知其对山北之重视。李克用多久没去草原了,沙陀多已内迁,当年那点威望还能撑多久。慢慢打,待独眼龙现在这些人死光,还能否有兵有马都很难说。”
张存敬深以为然,之前他在西昭义与晋兵也碰过。此次退兵原因很多,说到底是开始就没有打算灭卢龙,所以,准备不充分,实力不允许继续向北。否则,何必在清池迁延。本想引卢龙兵来战,但李可汗、刘守光愣不来,义昌打烂了都不来。真他妈能苟。“葛公,你我所见相同。我军当重视河朔,尤其卢龙。不可使他喘息,否则,当比河东更为难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