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起身,却发现右手连着吊针,一动,老旧的铁铸支架就跟着哗浪浪作响。
他再次跌回病床,周身的伤口开始复苏,各有各的疼,而他在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之中,意外寻得了一份兴奋。回来了,麻木的指尖摩挲着皱巴巴的床单,又捋了捋吊针的输液管,他感觉着营养与喜悦正顺着冰凉的胶管重新涌入他的体内。
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燃烧的烈火引起了渔人的注意,将他们三人重新渡回陆地,送到了最近的村卫生室。
大金没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加上严重脱水,还有几处溃烂的伤口需要处理。宝进就没那么幸运了,想起他扭向诡异角度的指骨,八成是骨折了。
提起宝进,大金忙翘起头来找。
屋里拢共三张床,他躺在最里面靠墙的一张,另两张空着。迟疑间,有谁进来了,一前一后。为首的那个一屁股坐在靠门边的病床上,咯吱一声响,另一个立在床头,殷勤扶着他躺好。
不是阿仁,也不是宝进。
大金失了兴趣,阖上眼,只听得那两人的对话隐隐传过来。
“靠北,你下药不告诉我。”
“我有暗示啊,”另一人的声音有些许委屈,还有几分耳熟,“我有转桌啊。”
“可是宋律师也吃了,他知道我们马刀账高利贷的事,要是闹掰了跟条子那边抖露出来,你去顶包蹲苦窑啊。”
“那要不然,我们趁这个机会灭掉——”
“灭霖娘啦,讲多少遍,来这边是做生意的,和为贵。”对话中断了几秒,“改天提礼物去探望人家,不要老要我教你做事。我是你老大,不是你老爸。”
“唔。”
咚,丢鞋子的声音。
“靠北,要不是你跟我十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便条黑话,指卧底来暗杀我的。大只狗我跟你讲,呆会检查有什么不对劲,我拉你殉葬。”
大金越听越觉得这俩声音熟悉,可是,到底是在哪听过呢?
“贤哥,那批货——”
有什么拦住,对话戛然而止。
贤哥?
大金眨巴着眼回忆,这名字怎么怪耳熟的呢?好像阿仁提过,又好像流落海岛之前,在哪里也听过。
忽然间,电闪雷鸣,残缺的碎片拼成一幅完整图景。喜福会,金条,贤哥……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在这种时刻碰上,真真的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大金周身肌肉紧绷,血都凉了。他觉得呼吸声好像太大,憋住了气不敢喘,只背过身去闭眼装睡,祈求蒙混过关。
乡间草木旺盛,四五只蚊子围着他嗡鸣,还有不知名的虫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刺痒难捱。可他不敢动,生挺着,竖起耳朵去听身后的动静。
外头走廊上,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漏着水。院里那排老柏树,几只灰喜鹊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隔壁房间,三五个男人正操着方言大声聊天,偶尔爆发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