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的十二月刚刚开始,在结婚两年之后,安娜贝尔告诉我她怀孕的消息(年迈的山姆·霍桑医生顿了顿,为客人们重新倒满杯中酒,这才接着往下说)。这令我喜不自禁,就算这是个笼罩着战火的世界,也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快乐。丘吉尔、罗斯福和斯大林三大巨头在德黑兰首次相聚,并达成了于次年进军西欧的作战计划,我们在心里祈祷最坏的时光快快过去。
我们的好朋友,北山镇的第一位黑人医生林肯·琼斯将事业重点转为产科,并且设立了自己的诊所。他的诊所花了很长时间才造好,但我们很早就达成共识:接生的活儿,北山镇没有第二个人比林肯更加值得信赖。星期一恰是我和安娜贝尔的结婚纪念Et,这天早上,林肯给安娜贝尔做了产前检查,他估算的预产期是七月底。安娜贝尔早已经安排助手在自己的预产期内负责动物诊所的业务。算一算,我有了第一个孩子是在四十七岁,而安娜贝尔比我年轻十岁,金发褐眼,风姿尚且绰约。
“我要你在我身边,山姆,”她柔情款款地说,“日子一天一天近了,你要离那些杀人的案子远远的。”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北山镇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新英格兰小镇,那我是再乐意不过了。但老天显然不愿意给我这个清静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办公室。今天也是个纪念日,不过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往事,两年前的今天,珍珠港遭到敌人的偷袭,我料想护士爱玻一定会特别牵挂此刻仍在太平洋浴血奋战的丈夫安德雷。我忍不住将妻子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了她,她仿佛比孩还高兴。我是她儿子山姆的教父,这个名字还是为我而取的,他现在已经七岁,在念小学二年级,和妈妈住在一起,等待父亲从前线凯旋。我报告完好消息后,她告诉我蓝思警长一会儿要来拜访。我心头一凛,知道肯定不是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事。
十点刚过一会儿,警长就到了,他一边进门一边问道:“医生,最近好吗?”
“好得很哪,警长。安娜贝尔和我昨天去了林肯·琼斯的诊所。”
“噢?他那儿生意怎么样了?”
“越来越忙了。我们还给他带去了一些新业务。”
“谁——”警长话到一半,便已经明白我的言下之意,“该不会是你们……”
“啊哈.正是安娜贝尔!”
“医生,这可是大新闻。等我告诉薇拉!什么时候生?”
“七月底,现在只能初步推算到这个时间。”
“那时候说不定仗都打完了。反攻就要开始了。”
我摇摇头:“提起打仗我就心烦,前线死了多少孩子啊。说正事吧,你找我什么事,警长?”
“你有没有一个病人叫裘力斯·菲尼索?”
我沉吟道:“不知道他能不能算是我的病人。几周前,他的拖拉机翻了,我接好了他的断腿,但是他需要的治疗我给不了,我不是精神病医生。”
“北山镇没有这个科室。”警长说。
“我知道。”
“那你也觉得他脑袋不正常了?”
我耸耸肩:“绝对有问题。”
“老问题了吧?”
“我想是的,他又干吗了?”
“他说要杀掉拉尔夫·塞德里克,因为那人卖了台破烂拖拉机给他。菲尼索的妻子米丽非常担心,所以打电话给我,让我找他谈谈。”
“你能让他神志正常地和你谈话?”
“怎么可能。他说我们怎么努力都是白搭,他有办法隐身,谁都看不到他走到塞德里克家里去。”
“他断了一条腿,管他能不能隐身,都不可能办到的,”我看了一眼日历,心想接腿应该还没完全康复,“这样好了,我今天下午要去麦克格雷格的农场出诊,他的一个孩子发水痘了,结束后我顺道去一下菲尼索那里。不管他发什么神经,今天也该检查一下固定石膏了,可别出现什么肿胀。”
“也许你可以跟他讲讲道理,医生。”
麦克格雷格家的孩子问题不大,水痘发出来便很快可以康复。我结束了出诊,便抄近道驶过栗子山路。我的别克老当益壮,真希望它能撑到战争结束。我拐上菲尼索农场的车道,再一次暗暗赞叹眼前的主屋,尽管这栋老房子建于十九世纪,墙面也亟须粉刷,但仍散发出非凡的气度。下车后,我看到米丽·菲尼索已经来到门口。她是个小个子的金发女人,比我年轻一点点。怎么看她和高大、阴郁的裘力斯都不合适。他们的儿子一到十八岁,就飞也似的加入了军队。他现在应该在意大利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