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府别院的院子也不大,却很是静幽,过了穿堂,迎面是一个约有三四亩大小的小湖泊,湖上曲桥通幽,蜿蜒穿湖而过,中间有两座亭子,曲桥两侧是田田的荷叶,密密簇簇的挤在一起,长得热热闹闹的。偶尔有一两枝打了苞的荷花,俏生生的立在碧绿的荷叶丛中,甚是醒目显眼。
李谔的卧房正对着这湖碧荷,早在她踏入曲桥的时候,已然看见她的身影,一如往常那般,一身湖绿素净的衣衫,一只白玉蜻蜓簪子将大半的黑发轻轻挽起,那被伤着的手臂用同色丝带吊在胸前,亭亭踏着曲桥而来。
李谔不由微笑起来。
下了曲桥,那领路的小厮前行了几步,见身后的人并未跟上,不由诧异的站定,偷偷向小候爷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青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为乱纷纷的脑中理出一丝头绪,添上一分清明,可终究不能如愿。
又立了好一会儿,深深的吸气,才朝着那小厮点了点头,“走罢。”
李谔隔窗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脸上的笑意登时怔住,化作一抹苦涩,最终掩在他冷傲的神色之后。
屋内的摆设极简,简到与她自己的府第并无什么差别,也许差别是有的,但是青篱却是看不出来。
杏儿柳儿与李江及那小厮都在门外站定,青篱进了屋中,一抬头便看见李谔冷着脸半靠在床头,狭长的双眼一向如往那般冷冽,直直盯向她。
青篱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缓慢的走近,在离床约五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李谔的双腿,单是那层层白布的包裹已让她心中凉了半截。
脸上的神色不停的变幻着,额头沁出丝丝汗意,不知是惊吓出的冷汗,还是因天气炎热的缘故。
李谔望着那张总是淡然的脸,此刻苍白一片,弱不轻风的身子微微抖动,似是下一刻便会晕倒,一时间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儿,不由冷哼一声,“怎么,害怕了?怕还不起本小候爷这样的大恩,这样的人情?”
青篱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良久,苦笑一声,就着身旁的椅子坐下,“小候爷说的对,有害怕,也有惶恐。这样的大恩,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说的这样坦白,倒叫李谔一时有些愣住,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怒喝一声:“李江,送客!”
将头猛然一转,也不看青篱,怒道:“救你是本小候爷自愿的,不需你在这里假惺惺的……”
他动作太过用力,碰到伤腿处,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李江挑帘冲进屋内,脸上铁青一片,强压着怒意朝着青篱道:“李小姐请罢,你若不来,我们爷的伤好得还快些。”
青篱缓缓的站起身子,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紧咬下唇,立在原地,眼睛盯着那层层包裹的伤腿,一言不发。
杏儿与柳儿也跟着闯了进来,一见自家小姐那般受气又敢言语的模样,登时恼意上头,两人一齐上来扶了青篱便要离开。
青篱抬了头,朝着杏儿与柳儿两人淡淡一笑,摆手让她们下去。
这边李谔李狠狠的瞪了李江几眼,这三人不甘的转身出了门。
她朝着李谔扯出一丝笑意,“青篱失言,还望小候爷莫怪。今日来得匆忙,略备了几样药材,还望小候爷不弃……眼下还是先养伤要紧……”
“……小候爷这样的大恩,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说,日后但凡有求,便是刀山火海,青篱绝不会有半分推辞。”
青篱的话还未完,便听见李谔的一声冷哼,“但凡有求,必将倾力相报……这话,你似乎说过一次!”
青篱微愣,这话是在指责她失言失信,先前儿他误打误撞为她解围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似乎是没有做到!
不过,似乎这位小候爷也没所求。
刹那间心思电转,便扯出一丝笑意,道:“这次,必定言而有信。”
李谔嗤笑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眼睛盯着窗外,良久,突然哼了一声,“但凡有求……这话可是指所有的事儿?!”
这话?!青篱心中突然“突突突”的跳将起来,所有的事儿么?!她在心中苦笑,脸上却扯出强装的笑意,迎向李谔的目光,重重的点了点头,“是,所有的事儿!”
她脸上是强装的镇定,可眼中的闪烁却出卖了她。那双淡然无波的双眸深处藏着一抹浓浓的恐惧和怯意。她知道现在的她没有资格恐惧,没有资格退缩,他付出这样的代价救了她一命,提怎么样的要求都不为过。
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在李谔冰冷的目光中,她慢慢的低下了头。心中有愧疚,她终究不能做到理直气壮,终究还是不能做到她口中所说的“所有的事儿”都可以做为回报。
李谔的眼底一片冰冷,良久,他说:“本小候爷倒还真有一事相求……”
青篱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紧接着一声怒喝在头顶响起:“你给本小候爷滚出长丰,滚得越远越好,别再本小候爷再看到你!”
她猛然抬了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呆呆的望着李谔,一时间无法思考他提这样的要求到底有何用意。
李谔冷笑一声:“怎么?做不到?!”
长丰有她的家,有她的庄子,有她的佃农,有她自来到这个时空最最在意的东西,她,确实做不到。
良久,青篱轻轻的点点头,“连累小候爷受如此重的伤,是我的不是……”说着,她苦笑一声,“……若是可以选择,我宁可选择命丧在那雷电下,也不愿欠下倾其一生也无法还清的人情……小候爷,可否再换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