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万一那是某种犯罪行为,尤其是杀人事件,而凶手至今都还没抓到,那问题就大了。因为这就表示,从事件发生至今的二十多年之间,一份可怕的恶意始终躲藏在静谧的暗处,而我们就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长期与恶魔为邻。”
“躲在黑暗里的杀人魔——”
“没错。”兰子颔首,低声道。
这是真的吗?难道,造访“紫烟”的女子真的是在告诉我们,雅宫家不久后即将发生的杀人事件,就是过去那起事件的延续?
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准。我根本不需回想过去的例子,就能明白兰子的直觉究竟有多敏锐,不过,也因为这样,她那掺杂忧虑的话语,让我心中的不安有如乌云般扩散开来。
2
过了两天,也就是一月十二日星期日的傍晚。我们提早吃完晚餐,殷切地等待中村警官来访。还不到傍晚六点,中村警官便抵达我们家,他那沉默寡言的态度与沉重的脚步,足以显示接下来这起事件的重要性。
在中村警官抵达之前,我与兰子就像前天一样,坐在点起暖炉的客厅等他。为了消磨时间,我拿来了一份报纸翻阅,兰子则收起转盘上的唱片,那是她很喜欢的德弗札克的第九号交响曲《新世界》,她将唱片连同封套收回架上,打开音响,转到FM的尺NHK电台,时间是五点五十分,正好开始播报气象。
中村警官没有使用警车,而是开自己的车过来。由于窗外的挡雨板没有关上,因此当他将车子开进后院时,我们已从透入窗内的车灯知道他到了,而且还带着部下村上刑警同行。
中村警官穿着褐色西装,将大衣对摺挂在手臂土,另一只手谨慎地提着一个褐色公事包。他的体格很健壮,身高却不高,头上只剩两侧有头发,头顶已经秃了,但秃得很漂亮。他蓄着浓密的黑胡子,远远地就能一眼认出来。
中村警官生于大正十一年,今年四十六岁。他从战后就一直在三多摩警局服务,虽然胡子能替他增添威严,却不如他所预期,但他那毫不松懈的眼神已能证明他是一位经过千锤百链的警察。在一张大脸中,只有那双眼睛总是闪耀宛如猎犬的锐利光芒。
村上刑警则是一名高瘦的青年,今年二十六岁。他穿着白色的V领毛衣,外加深蓝色的休闲式西装,可能是才新婚的妻子帮他搭配的吧。他将短发整齐地分成两边,显得相当有活力,就像个朝气蓬勃的运动员,与上司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由于他去年才刚结婚,因而更显神采飞扬。
彼此打过招呼后,兰子便请两人在沙发坐下。我将收音机的音量转小,然后坐至兰子对面的扶手椅。
此时,身穿和服的雅宫絃子正好以托盘端着茶与日式点心过来。她今天穿较轻松的蓝色大岛袖和服,浅色腰带搭上红色的腰绳,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见这位美丽女子的瞬间,中村警官仿佛吓了一跳,倏地站起,村上刑警也反射性地跟着起立。接着,中村警官向她问候,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那时真是谢谢你了。”雅宫絃子轻声地礼貌回应,然后询问兰子他们的晚餐该怎么办。中村警官随即表示他们是吃饱了才来的,礼貌地婉拒。接着,絃子转向兰子道,“兰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叫我。我就在厨房。”
“好,我知道了。”兰子回答。
絃子再次对警官鞠一个躬,便静静地离开客厅。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啊……”村上刑警一脸茫然地凝望絃子的背影。听到村上刑警的喃喃自语,兰子不禁笑了出来。
“不、不是啦!我只是觉得穿和服的女人真的很有日本味。”村上刑警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哈哈,村上先生,你猜猜絃子阿姨几岁了?她可是比中村警官还要大一岁呢!”“咦?”村上刑警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兰子?可是完全看不出来……”
“我没骗你。村上先生,你该不会因为絃子阿姨是寡妇,所以被她吸引了吧?”兰子笑说。
“什么?没有啦!才、才不是那样——”被兰子捉弄的村上刑警满脸通红,简直就像个害羞的女学生。
兰子笑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
“村上先生,你知道藤冈大山(2)这位名画家所绘的《富士美人图》吗?”
“唔,我应该知道……啊,就是那张纪念邮票上的油画,对吧?背景是富士山,主角是一名穿和服、梳上发髻的年轻孕妇,手里还拿着一把团扇。”
“没错,那幅画的模特儿就是刚才在这里的絃子阿姨。”兰子露出欣喜的神色说。
“咦?”村上刑警发出一声怪声,“不会吧?真的假的?真是惊人!”
“当时阿姨才十六、七岁,听说是受到藤冈大山的再三请托,才答应当他的模特儿。不过,有关阿姨的轶事还不止这些。一提到雅宫家的三姐妹,大家都能立刻联想到她们的美貌,就连川端康成(3)与谷崎润一郎(4)的作品里,也有以年轻时的阿姨们为题材的故事,因为她们是某个派别——也不晓得是白桦派还是自然派——的大师们心中的文学偶像。”村上刑警佩服得说不出话来。
“在二次大战前,雅宫家在八王子的郊区经营一间不知该算是餐厅,还是料理旅馆的店,店名叫做“久月”。那间店非常有名,听说常有许多学者或电影明星之类的艺人光顾。”
“真了不起。”
“八王子这个地区,过去曾是国道二十号,也就是甲州街道的红灯区。这一点,我想村上先生应该也知道。雅宫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经营一间名为‘久月楼’的妓楼,只不过,从明治时代起,名字就被改成‘贷座敷’了……”兰子隐讳地说。(译注:“贷”为借用之意,“座敷”为房间。明治时代,公娼可借用妓楼的房间进行性交易,故称该场所为贷座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