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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朝露溘至(第2页)

王莽听罢捋须笑道:“今晨东宫便有风闻。其意为孝成皇帝与富平侯张放微服出访,于河阳公主府得遇飞燕。哪知其进宫后屡屡残害皇家骨肉,方致汉阼大位不继。妲己亡商,双燕灭汉,最终也难逃溘死之虞呀!可——于这当口童谣四起,看来非但民心所向,也是天意使然哇!”

甄寻忙点头陪笑道:“天意使然,北宫惶恐,疾差了谒者邀傅皇后与敬武入宫应对。吵嚷间提到诬陷椒风之事,为避童谣一语成谶,便欲斩杀籍武灭口。这掖庭狱丞籍武乃双燕帮凶,先帝时,许美人与曹宫生子皆其掩埋。此次因昭仪生子换了幼猴,皇嗣由稳婆于水中溺毙,后交由长御回宫复命。孰料长御又旋即转手,交籍武于园中就地掩埋。人证物证皆出一人,只怕这恶吏籍武暴死,知者也只知埋椒风园中了。”

王莽听罢面色一沉,急忙起身追问道:“那狱丞籍武现在何处?”甄寻忙答:“若是无有差错,当在掖庭署中。”“事不宜迟。”王莽又对甄丰言道:“掖庭出你光禄勋门下,速领羽林将其缉拿!待于暴室亲鞫之即,再报与廷尉、御史不迟。”甄丰二人忙起身领命。待二人拔剑铮铮冲出殿去,王莽方长长出了口气。

且说光禄勋甄丰与子甄寻,率了二十余名殿前羽林穿承明北门,又过了麒麟飞阁的禁门,呼啦啦直逼掖庭而来。待一行人手持兵刃,金盔银甲地拥至掖庭署门之时,守门的郎卫一见主官忙肃礼让行。

甄丰带兵一路狂奔,待争先闯入署庐堂间,适逢籍武正欲与一人举杯痛饮。甄丰见状,疾挥剑上挑,将籍武漆杯斩落案下。众人拥前挥刀欲拿,却见那对饮之人狂笑三声遂仰脖咽下,须臾又抽出宝剑直刺籍武。甄寻见状挥剑直砍,只听那人惨叫一声,右臂便生生被斩落下来,鲜血溅得籍武一脸一身……

众羽林郎遂一拥而上,将此二人捆绑结实。只听那人破口大骂狱丞道:“阉贼籍武,屡弑皇嗣,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我朱诩便是埋尸地下,变厉鬼魍魉,也定追索尔于幽冥都域……”押解的羽林正要跺他过槛前行,哪知还未走上几步,那人便脖胫一歪瘫软地上,遂七窍出血,毒发身亡。

一行人将疑犯押至北阙暴室,甄丰、廷尉与御史司官对宦官籍武实施了突审,方得知对酌的那人乃沛郡朱诩,原是大司马董贤的长史。只因上官董贤自戕后棺椁被掘,有仵作验尸后抛于狱中,朱诩不忍见主官露尸于野,便弹劾自己辞去长史,与董贤买了棺材寿衣方收殓安葬。

甄丰正哀叹朱诩有义有节,不料廷尉梁相却捋须笑道:“初看朱诩此举为昭仪复仇,今日若不东窗事发,朱诩焉知是董昭仪受了暗算,焉知那剥皮的幼猴换了太子?董贤与二宫本沆瀣一气,可知这朱诩实西宫死士,以慷慨之辞布下烟幕,实为隐匿金主耳!”

梁相又亲鞠了狱丞籍武,方知董昭仪于产房诞下龙子后,便被那稳婆义姝在尿桶中溺毙,又随手交与椒房长御后,便把剥皮的幼猴呈出观览。籍武在长御手中接过死婴,便趁夜色埋尸在一棵千年的皂角树下。梁相听此言心中暗喜,遂命有司押解籍武趋椒风指认。

籍武被押送到椒风宫中,有几多仵作便在后花园的皂角树下,果真挖出了一包污秽的东西。待摊开来看,皇子的尸身已高度腐烂,零零碎碎所剩无几,只留下两节绀紫的手指还算完备。其上指甲尚能发出瓷釉的光来,向众人诉说着天大的冤屈……

当这两节绀紫的手指置放盘中,又周周正正地敷于东宫的龙案之上时,太皇太后只挑角儿瞧看了一眼,倏然间便龙杖坠地,雾锁帘笼。

待稍息一忽,太皇太后方于案前沾拭涕泪,感慨道:“粉黛三千,脂粉凝雪恨;佳丽争贵,朝奉帝王尊。说甚么情意深深爱意真,尻尾之下埋王孙;君莫笑白发首送黑发人,汉阼断子又绝孙。大浪淘沙千秋客,最毒莫过妇人心……”

王莽、梁相及甄丰父子疾伏拜地上,闭目垂泪。太皇太后揩过泪痕,脸色便陡然峻肃道:“宣她二人——进殿吧!”长御女官便于陛角宏声高唱:“宣——北、桂二宫入宫觐见!”殿外又经谒者传呼,只喝茶功夫,北、桂二宫便在虎贲郎卫的押送下趋入殿内。二人于玉阶之前疾行肃拜,见宫内长御并未称谢,珠汗便刹那间顺着颊面拉拉而流。

“还愣着何干,跪下吧!”听得长御小声提点,北、桂二宫忙屈膝下跪。太皇太后不屑一顾,遂背过身去诘问道:“椒房长御可曾带到?”虎贲中郎将忙揖礼禀道:“回禀太后,桂宫长御今早暴毙,已埋尸北门万人坑中。”北、桂二宫一听此话,皆心惊胆战地埋下首去。

“这就怪了。”太皇太后折过身来,怒目直视傅皇后道:“椒房长御贵同侍中,无有厚葬倒也罢了,如今却抛尸万人坑中。如此狠毒,尔的良心被狗吃了?一国之母慈德昭彰,曾几时始,便也学会杀人灭口了……”

傅皇后一听顿觉委屈,清泪无声自流道:“孙媳若说毫不知情,便是自己也不相信;若说孙媳恶意杀人,纵是点天灯也是不服!”太皇太后见她硬杠,不由垂眉哑声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不吭声,谁也没把你当哑巴,既已沾了这锅腥汤,就莫说自己是贤善之人。”

“母后——”赵皇后一听坐不住了,便莺声燕语涕泪道:“这话里话外的——俱剑指一人呢!如此说来,我不背锅也不行了。息妇这一百二十的小身板儿,连个小风都经受不起,莫说暴室那酷刑了。我招——我招了还不成么?可我飞燕从不害人,真害的也绝非甚么好人。便说那椒风董妹妹吧,大行皇帝痿痹绝嗣,东西二宫人人皆知,偏偏她椒风就怀了身孕……啧啧啧!”说罢掩面诡谲一笑,又哼哼唧唧地替天抹泪道:“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这大汉的江山哪,不动一刀一枪,便移了主子,你说——我是心急呢,还是不心急?”

一番话说得众人无言以对。赵皇后正自鸣得意之时,忽听背后“呵呵”大笑,回头一睨,又是甄寻,便撇嘴一笑揶揄道:“甄公子曾于椒风做过门将,个中秘史自然悉知,若由廷尉过堂亲鞫,奸人自会水落石出。”

“孝成娘娘,此言差矣。”甄寻以膝行至赵后身边,遂一本正经道:“小的已亲口承诺过孝成娘娘,定将那籍武提头来见,也好三宝殿上讨杯酒喝。娘娘却说,若无食言,任君刁蛮。娘娘乃是万金之躯,哪能说这肖小之语?孰知娘娘多留一手,半路又杀出个朱诩来……籍武如今在我手中,娘娘可莫要食言了。”

“命有忧,盗有迹,无据着实难服人。”王莽也便即出言跪禀道:“说大行皇帝痿痹绝嗣,以何为证?椒风乱伦,以何为凭?外有后宫掖廷手记,内有各殿女官彤史,黄简黑字,清清朗朗,那容得你天花乱坠、信口开河?此案——尚且背负十二条人命,那便是民间十二个家哇,人人皆有父母子息,你不心痛,我等心痛!条条桓桓,断无虚言,我劝娘娘伏了吧,伏了好!新帝大赦举目在望,新朝开泰定有转机。”

赵皇后一听遂破口大骂:“大司马若非裙带上位,尚不知于何处筛糠呢!拿我娘儿俩磨刀霍霍与新帝邀功,怎不见那红阳侯伏法羑里?若非于宫闱丽人间拱来拱去,哪有尔这般赤脸秃头?”

王莽直气得两眼落泪,腾蛇纹暴起,正欲上前与她争辩,却见东朝挥手呵止,且又闭目蹙眉道:“拉出殿外,候旨听宣罢!”话音甫落,便有几多虎贲郎卫持戟进前,将北、桂二宫一左一右架出了殿门。

傅皇后与孝成皇后被架出殿门伏拜地上,稍顷便有颤泣之声莺莺传来,穷哀到恸,悲戚痛鸣。冷风催乱发,夕阳送斜晖,孤影抻长再抻长,谁解满目凄凉……

殿内有长御踽踽而出,至二宫身前方展开懿诏,且哀声唱道:“元寿二年八月乙未,太皇太后诏曰:皇后、孝成皇后自知罪恶深大,朝请希阔,失妇道,无共养之礼,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内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诚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乱大谋,思之所不能己者义之所割也。今废皇后、孝成皇后为庶人,就其园。”

俟长御宣罢,便有黄门令手奉宝匣迎头跪请,皇后与孝成二人疾将印绶解下呈上,笑粲之余,泪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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