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躺在床上盖着白被子,手腕上连着吊针,鼻孔里插着管子,身体从上到下有好几根电线连着床边的好几台仪器,还在昏睡。
李鹏真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耷拉着脑袋,见德鹏们进来,看了看床上的父亲,无奈地说,“睡好几天了,没醒。”李鹏豪刚刚出门,找医生沟通病情和治疗方案去了。这一阵子,李鹏豪兄弟俩竭尽可能地在单位请了假,日夜守在医院里。
表婶在隔壁房间的躺椅上小睡,可怜的表婶,快六十岁了,自从三月初表叔进了医院,她就没回家睡过一个觉。
德鹏和陈吉不由得从心里心疼表婶,看了一眼表婶,更放轻步子,静悄悄地退到房门外等待。表婶并没有熟睡,听见有轻微的一丝动静,马上睁开眼,“谁呀?”德鹏和陈吉连忙迎上来,“表婶,你躺着睡觉吧,别起来。”表婶看见是他俩,打个招呼,“睡不着”,起来与他们一起又来到表叔房间,扑到表叔耳边轻轻说,“德鹏和陈吉来了。”
表叔突然睁开眼,“啊?德鹏陈吉来了?”边说边掀开被子,坐起身要下床,行动异常迅速,带动身上的管子、电线、吊针一阵乱晃,惊得表婶和李鹏真赶紧喊,“别动别动!你赶紧躺下。”
表叔坚持把两脚放地下,要穿鞋,管子电线吊针随着晃动,嘴里模模糊糊地嚷着,“起来,起来……。”
李鹏真扶住表叔不让动,表婶又高兴又着急,“你看你们一来,你表叔就醒了,”贴在表叔身边说,“他们来看看你,你躺下说话就行,不用起来。”
表叔脸庞削瘦,方阔大脸变得狭长,眼珠在深凹的大眼框里转了两下,复又躺下,再没有话,睡了过去。
十二月里,表叔去了。
除夕前,表婶一家人去英雄山下的骨灰厅,看到表叔骨灰盒的第一眼,表婶立即晕倒在地。
德鹏家里装上了军线电话,也可以打外线,陈吉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说,今年不回青阳过年了。
陈吉妈说,“没有钱吧?”
“也不是啊,时间也来不及。”陈吉嗫嚅着说。
除夕前一天,阳德鹏一放假,就让陈吉也放假,一起回山家店。
育吉大酒店的生意冷清了不少,路对面的丝绸厂和火车店旁边的帆布厂,是店里最大的主顾,打的不少白条没有兑现,今年前后脚地倒闭,加上其他单位来吃的,还有三万多的帐要不回来。
阳德吉的嘴,从左嘴角到右嘴角,上上下下挤满了大而亮的水泡和焦黄的厚痂,盘坐在炕上,抱着电话,说好说歹地找“侯总经理”催帐。前后楼之间的露天院子里,散乱地堆着一大堆没有包装的保暖内衣,是宾馆北边的山家店针织服装厂拿来顶帐的。阳德吉让德鹏与陈吉一人挑了两套自己穿,又告诉陈吉等回济南的时候带上一大包,帮她到泺口服装城去推销,看看能不能换一点人民币,不然只能当柴烧了。
初一到白水头阳德鑫家,同村的二表姐夫过来吃春酒。席间,二表姐夫趁着酒兴问阳德鹏,“到现在,你三万块钱也没存上吧?”
德鹏笑了笑,端起酒杯敬他,“喝酒。”
过完年回到济南,阳德鹏便不再让陈吉干毛衣编织,与同事开着吉普车去高尔基家,将毛衣编织机搬上车。高尔基从门槛里探出半个身子,将写着“毛衣编织”的小木板往门外一丢,小木板落到德鹏的脚边,德鹏弯下腰,默默地把小木板捡起来,放到车上,与高叔告别。
开春以后,齐鲁晚报上有一则职专学校招聘老师的信息,学校在千佛山附近。陈吉想,当个老师也不错,受人尊敬,一年还有两个假期,有点动心思,只怕自己条件不够。在表婶家,陈吉顺口说起这事,小舅听见了,说自己认识那学校的一个老师。当天下午,小舅瞒着陈吉,自告奋勇骑自行车到那学校,找到那老师帮说情。回去后,小舅给陈吉打电话,让陈吉递上应聘资料。过几天,陈吉按学校要求去试讲了一次课。
看着陈吉胳膊里夹着备课资料在前面走,送她到教学楼大门口的阳德鹏说,“看你夹着本书,挺像个老师的样子,我看你这次肯定能应聘上。”
不过这次他又看走眼了。
没关系的,这是上天故意给留了另外的机会。
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