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奇怪的是他们这么快就谈妥了。
“你在看什么啊,姑娘?德国人开进克拉斯诺顿了!你难道没有听见上杜望纳雅传来的卡车的声音?”谢辽萨站在她的脚旁,好容易抑制着呼吸,说道。
华丽雅仍旧带着那种平静的、又惊又喜的表情,默默地望着他。
“你往哪儿跑啊?”她问。
有一刹那的工夫他感到有些发慌。但是不,这个姑娘不可能是坏人。
“我要到你们学校里去,看他们怎么……”
“你怎么去法?你难道去过我们学校?”
谢辽萨说,大约两年前他曾到他们学校去过一次,参加文艺晚会。
“我总有办法溜进去。”他笑了一声。
“但是德国人会不会第一步就占领学校?”华丽雅说。
“我要是看见他们来了,我就一直往公园里跑。”谢辽萨回答说。
“你知道,最好是待在阁楼上,在那里什么都看得见,可是人家看不见我们。”华丽雅说着就在毛毯上坐起来,很快地整理了辫子和衬衫。“我知道怎么进去,我可以给你做向导。”
谢辽萨突然露出了几分踌躇的神气。
“你看,是这么一回事,”他说,“如果德国人冲进学校,我们就得从二楼跳下去。”
“那有什么办法呢。”华丽雅回答说。
“你能行吗?”
“那还用问……”
谢辽萨望了望她那结实的、晒黑的、覆着金色柔毛的退,心里感到一阵暖意。不用说,这个姑娘是能从二楼跳下去的!
不多一会,他们俩已经穿过公园朝学校奔去。
这所红砖墙的、宽大的、两层楼的学校就在公园大门旁边,在克拉斯诺顿煤业联合公司大厦的对面,里面的教室光线充足,还有一所很大的体育馆。学校里是空的,门锁着。但是,出于他们所追求的崇高目的,谢辽萨折了一束树枝,用树枝打破楼下面对着公园深处的一扇窗户,而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可耻的。
他们在地板上踮起脚尖穿过一间教室,走进楼下走廊的时候,他们心里不禁起了敬畏之感。整个宽敞的建筑物里都是静悄悄的,最轻微的——声和响声都会在四周引起空洞的回声。在这几天里面,大地上有许多东西已经起了变化,有许多人和许多建筑物都丧失了原来的名称和任务,但是还没有获得新的名称和任务。不过无论如何,这总是教育过儿童的学校,华丽雅曾在这里度过她一生中许多欢乐的日子。
他们看到钉着“教师室”的小牌的门,钉着“校长室”的小牌的门,钉着“校医室”、“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和“图书室”的小牌的门。是的,这是学校,成年人,也就是教师们,曾在这里把知识和应该怎样在世界上生活的道理教给儿童。
看到这些放着空课桌的空教室,看到这些还保持着特殊的学校气味的房子,谢辽萨和华丽雅眼前突然浮现出他们在里面长大的那个世界。这个在过去和他们是不可分离的世界,现在却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有一个时期,这个世界似乎是那么普通、平凡、甚至乏味。现在它突然在他们面前升起,却是这样无比的美妙、自由,充满了师生之间的坦率、真诚和纯洁的关系。现在他们,老师们和同学们,都在哪里呢?命运把他们播弄到哪里去了?霎时间,谢辽萨和华丽雅的心都膨胀了,充满了对他们当时不知珍视的那个逝去的世界的爇爱,充满了面对这个崇高神圣的世界油然而生的敬畏。
他们俩都体验到同样的心情,——嘴里虽然不说,可是心里都明白;在这几分钟里,他们相互之间特别接近起来。
华丽雅领谢辽萨顺着一座狭窄的小楼梯走到二楼,再上去,到了通阁楼的小门跟前。门关着,但是这难不倒谢辽萨。他在裤袋里摸了一会,掏出一把多用的折刀,其中就有螺丝刀。他旋下螺丝钉,卸下门的把手,让钥匙孔眼露出来。
“你的本领真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会撬门溜锁的惯贼。”华丽雅取笑道。
“世界上除了撬门贼之外还有铜匠呢,”谢辽萨说,他转过脸来对着华丽雅笑了一笑。
他用凿子在钥匙孔里拨弄了一下,打开了门;晒得发烫的铁皮屋顶散发出来的爇气,阁楼上晒爇的泥土、灰尘和蛛网的气味,都向他们扑过来。
他们怕头撞在椽木上,弯着身子走到阁楼上一扇满是尘土的窗前;他们怕被街上的人看见,也不擦窗,就把脸紧贴着玻璃,两人的面颊几乎碰到一块。
他们从窗口可以看见通到公园大门的整条公园街,特别是可以看见耸立着州党委干部住的标准式房屋的那一边。正对着他们前面的街道拐角上,是克拉斯诺顿煤业联合公司的两层楼大厦。
从谢辽萨离开上杜望纳雅林子,到此刻他和华丽雅一起把脸紧贴着阁楼上满布尘土的玻璃窗,中间相隔的时间已经不短:德军部队已经进了城,整条公园街都挤满了车辆,满眼尽是德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