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群人聚餐,全都喝得嘧啶大醉。陆厌摇摇晃晃起身,脱掉身上的天蓝色花衬衫,眉眼间染着几分醉意,却笑得不似以往那么疏离,而是一脸认真道:“我给大家写个字。”
他大步向前,随手捡起地上的枯树枝,弯腰在光线不甚明朗的沙滩上大开大合写笔画,可刚写完上半部分,海水就冲上来把字消掉。陆厌不气馁,继续坚持写字。可海水就像和他犯冲,偏偏不让他写完整个字。他想写‘喜欢’,想写‘爱’。他想告诉程岁,不是只到三十岁。但他又不能明说,只好借着酒意,用这种让人看起来有些发疯的行为来表明隐晦心思。陆厌拿树枝的手都有些酸痛,仍没在沙滩上留下一点痕迹。他不知尝试了多少次,终于趁着海水没涌上来时写下两个字——喜欢。陆厌满脸高兴,他忙回身去看程岁,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睡着了。这时,他的脚边一阵冰凉。海水再次涌上来,将那两个字弄掉了。陆厌垂眸盯着再次光洁如新的沙滩,眼里涌现些许失落,他丢掉树枝,走进海边餐厅。在一众烂醉的人中,俯身把程岁抱起来。他将程岁带到沙滩上,脱掉身上的花衬衫,折叠成坐垫大小,放在她屁股下让她坐好。然后自己跑到远处贩卖烟花的摊贩那,付了钱。陆厌做完这一切后,回到程岁身边坐下。程岁每次喝醉后都很乖,很安静,此刻她双手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静静瞧着远处的黑漆漆。陆厌一挥手,顿时有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璀璨,耀眼,十分夺目。他在程岁耳边说:“你数一数,有多少个烟花!”
程岁点点头,睁着眼睛认认真真数,嘴上念出声:“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个……”念到这,陆厌屏住呼吸,他有点紧张看了眼身边坐着的女人。她仍机械数着:“三十一……”后面还有烟花在不停绽放。陆厌却把程岁的身子转到他面前,二人对视时,他极其郑重道:“不止三十。”
程岁脑袋被酒精麻痹,她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跟着重复:“不止三十……”对,远远不止。陆厌酒劲几乎全消,他以一种非常专注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人。“岁岁……”他在无人角落,轻声开口,饱含所有深入肺腑的情绪,“不止三十岁。”
程岁困倦闭眼,但出于养成习惯的礼貌,还是挣扎着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此刻的海风已经很凉了,陆厌怕她冻感冒,便起身,将她抱起来往酒店走。把她放在松软的大床上后,他去卫生间拧了条湿毛巾拿出来。不嫌脏的用手握住程岁的脚腕,给她细细擦拭脚底板上的沙粒。程岁睡得很舒服,她什么都不知道。陆厌将用过的毛巾丢进垃圾桶,洗手回来后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独自走去阳台,点燃了一支烟。他买了很多烟花,把刚才口袋里有的现金和那张额度不太大的卡都给了摊贩老板。要求只有一个,一直放,放到天亮。其实陆厌心里清楚,无论是在沙滩上写字,还是放这个烟花,都没有丝毫意义,这都像是在证明,他是个胆小鬼,只敢用这种隐秘的方式表达爱意,却不敢直言告诉她。因为他给不了她未来,所以不敢放肆。他的爱情,就如这即将在白日消失的烟火一样,见光死。陆厌的胃部突然传来剧痛,他咬着牙强忍着,在感觉浑身开始冒冷汗时,才带着一身寒气,转身拉开阳台门进了主卧。他坐在沙发上,没靠近床边,只盯着熟睡中的程岁,用很低的声音,尽量不打扰她开口:“岁岁,我胃疼……”陆厌头向后靠,望着被月光照射的天花板,眼眸里浮起根根红血丝,浑身散发着一股颓冷的气质。就在这时,他本冷冰冰的胃部上方突然多了一点温暖。陆厌惊讶看过去。这抹温暖的来源居然是本该熟睡的程岁。她光脚踩在地毯上,向前俯身,发丝柔顺从肩头披散,身上的白裙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芒,她的眼眸仍旧没有很清醒,还带着酒意,纤细白皙的双手却隔着他身上的黑色短袖贴在他的胃部上方,轻声说:“一百零八个……”“你在说什么?”
陆厌忍痛询问。程岁撩起有些困倦的眼皮,认真解释:“我没有睡很熟,我一直在听声数数,这是第一八零八个烟花……不,现在已经是第一百一十个了。”
陆厌本沉寂,处于阴暗的心瞬间被注入新鲜血液,像是活了过来。他单手撑头,低低哑哑的笑,然后起身,把她牵回床边,音色温柔道:“睡吧,岁岁。”
程岁听话爬进床里,睁着眼睛问他:“不用数烟花了吗?”
陆厌摇头:“不用了。”
“那你的胃还疼吗?”
陆厌犹豫两秒,仍旧摇头,撒谎道:“不疼了。”
程岁实在是太困了,酒劲上头,终于闭上眼。陆厌却俯身向前,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克制落下一吻,在烟花再次响起的刹那开口:“也不止一百一十。”
程岁呼吸均匀,这次是真的睡熟了。陆厌咬着一侧后槽牙,强忍着疼得要死的胃部,把她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关掉床头灯,转身慢慢离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先吃了片胃药,然后拿起在沙滩上拍的合照,借着月色,认真看位于照片左侧的女人。陆厌抬起温热的指腹,试探去触摸,却悬在上方一毫米处不再动,他怕指纹会弄脏她的脸。他在阳台坐到天色大亮,才把照片放进行李箱里装好,然后起身去洗漱,刮掉冒出的青色胡茬,换上一丝不苟的衬衫西裤和看起来很冰冷的灰色大衣,做好一切后,他拎着行李箱往出走。和醒来准备下楼的同事们打招呼,乘坐电梯,始终面无异色,又恢复成一个普通的领导模样。直到听见程岁和女同事说她只是有点高烧没什么大碍时,视线才有了变化,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心底才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