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练武的人,身体素质到底比一般人强,顾琢看着是个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在床上躺了一天,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他的低烧已经退下去。再休养一个礼拜,病根差不多断了大半,脸上有了血色,说话中气也足了不少。
不光医生护士啧啧称奇,连唐老板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私下里偷偷跟顾兰因咬耳朵:“按我说,你师父一多半还是心病,如今你回来了,五毒教也给连锅端了,他心病一去,可不是见好了?”
L县离东海市毕竟有一百多公里,唐老板来探视过两回,本想留下照看,却被顾琢婉言谢绝。
“唐兄家里也有不少琐事,小嵋一个人恐怕照应不过来,”他话里有话,“我和兰因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他和唐老板飞快地交换过一个眼神,一句话没说,已经心照不宣地沟通了一轮。
这两位打的什么哑谜,顾兰因不清楚,也不感兴趣,她全副心神只在顾琢一个人身上,恨不能将自己变成一块狗屁膏药,日日贴在顾掌门床头,撕都撕不下来。
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又忍了三天,一干被闪瞎钛合金狗眼的医生护士终于忍不下去,将这两位扫地……不,是恭送出门。
出院手续是顾兰因办的,她就跟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多动症儿童似的,从楼上蹿到楼下,又从楼下蹿回楼上。其间拉着顾琢的主治医生问了一通注意事项,边边角角搜罗过一遍,觉得没啥遗漏了,她才大发慈悲的放过快被折磨疯了的男医生,踮着脚尖溜达回大厅——
就看见两位男士掐着时点出现在眼前。
看到陈聿的瞬间,顾琢难以察觉地一眯眼,然而人家是好心来接他们出院的,顾掌门打过招呼,又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礼数周到无可挑剔,只是这客气中的疏离连聋子都听得出。
丁建偷偷瞄了瞄陈聿,生怕这位直男癌晚期一个没忍住,不分场合地发作起来。幸而陈聿虽然“病情”沉重,看碟下菜的眼力见还是有的,喉头微一滑动,就将一口无名火吞了下去。
“从L县回东海市,少说也要一个多小时,打出租太划不来,正好我今天过来办事,就顺路捎你们一程,”陈聿先是冲顾琢点点头,又“漫不经心”地瞥了顾兰因一眼,十分理所当然地催促道,“东西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走吧,还耽搁什么?病号饭没吃够吗?”
丁建猛地一捂脸,有那么两三秒光景,恨不能一棍子将陈警官抽昏,换成自己撸袖子上阵。
好在顾掌门的脾气确实好,就连顾兰因想张口反怼,都被他一个眼神摁了回去:“既然如此,有劳陈警官了。”
陈聿点了下头,又问道:“您是回哪边?还是西巷吗?”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顾琢被这话勾起一点久远的回忆,回头看向顾兰因:“你眼下……是住在那套房子里吗?”
顾兰因心头一颤,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像是被拨动了下,点了点头。
顾琢温和地问道:“方便带师父去看看吗?”
顾兰因哪敢说“不”,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快把脖子点抽筋了。
此情此景撞进陈聿眼里,就是二十一世纪版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念头一冒出来,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诈尸了,赶紧扭过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从L县开回东海市要经过一段高速公路,陈聿开着丁建的车,却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一脚油门踩到底,轿车撒着欢地连跑带颠,几乎化成一道残影。
风声抗议似地拍打着窗户玻璃,顾琢微微一皱眉,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顾兰因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缠了上来,手指小心撬开他指缝,一根一根塞了进去。
察觉到顾琢的目光,她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唯独拇指指腹欲盖弥彰地在他虎口处蹭了一下。
顾琢低低一垂眼睫,就跟没看见似的任由她攥着。
陈聿不动声色地一抬眼,恰好从后视镜里瞧见这一幕,胸口仿佛堵着什么,气息上不行下不落,把人憋得死去活来。
他这回过来,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打算在路上开个普法小讲堂,非将“遵纪守法”四个字灌进顾兰因耳朵里不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陈警官腹稿打得再好,当着人家师父的面,愣是排不出一个子丑寅卯。
陈聿深吸一口气,将顶上喉咙口的火药味强压下去,恶狠狠地踩住油门,车子猝不及防地往前一窜,副驾位上的丁建毫无防备,差点被惯性拍扁在座位上。
一行人回到东海市时已近中午,一路走进电梯间,顾琢一路专注地逡巡四顾,眼睛恨不能化成镜头,将沿途景致一滴不落地收录进去,再逐字逐句地铭刻心头。
……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将错失的八年时光弥补回来。
老旧的电梯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九楼停下。顾兰因一拉顾琢,两人跟“义务司机”陈警官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地拐进902,刚要带上门,陈聿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唤了声:“顾……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