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疆身体后仰靠着院墙,两肘撑着漏窗,望向树上人道:“最近两月广陵城凶案频发,你身为一方土地,不可能没有察觉。今天既然有仙者前来主持局面,作祟的邪物究竟是个什么来路,还请土地不吝赐教。”
土地仙一听是要打听这桩事,身为一方地仙,理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别的倒也罢了,关于那只作祟的妖物,他是真的一概不清楚——别说清楚,连影踪都没见过,从何谈起赐教?
土地仙一脸死灰,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听过,没见过,具体真的不知,你就别难为我了。”
这话说的,哪有一方土地不知本地轶事的道理?霍无疆先退一步,道:“那就换个问题。敢问前辈,那只作祟的邪物现在还在不在广陵?”
土地仙掐指一算,少顷,肯定道:“还在!”
“这么确定?”
土地仙眉毛起飞:“那还能有假!你也不瞧瞧本仙——”
话到这里心中一虚,刚才还答不上邪祟的来路,这会儿哪好意思自夸?只好耷拉着脑袋闷声道:“本仙好歹守着这块地多少年了,一草一木还是全在五指间的。”
霍无疆短思须臾,道:“前辈既然这么肯定,要是我们想知道邪祟此时藏身何处,你能不能查得出?”
这回土地仙倒是不犹豫了,摆摆手,直截了当道:“查不出查不出,它这来去不留踪的,要我怎么查?本仙尽尽力,最多只能感应到它的气息还留在广陵,但要说具体藏身何处么……啧,一个没有具象的妖邪,我可没这个本事查。”
没有具象的妖邪?没有具……
霍无疆两眼一眯,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脑壳子,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沉吟片晌,他道:“最后一个问题——这邪祟两个月里除了残杀四名新娘外,有没有做过其它的恶事不为人知?”
土地仙干脆摇头,补了一声叹息:“没了,真没了。说来我也纳闷,广陵一带人杰地灵,百多年来风调雨顺,谁料却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妖邪。它就像是带着目的来的,专挑新娘截杀,旁人一概不理。如今瞧它还未离去,约莫是打算继续动手……等等,你这后生,没事打听这些做什么?”
该问的都问了,霍无疆探手过去,将人从树上又提下来:“前辈刚才也说广陵一带连年太平,总不好叫这份太平就此断了根。你先回吧,余下的事自有两位仙者定夺,好走不送。”
土地仙被抢了词,忍不住撇撇嘴,心道这少年说话口气实在不小,不过多大点年纪,却是一副老成派头。但话粗理不粗,山岚境本就乃统辖南境的主神,如今既有两位仙友在,自然没他什么事。
土地仙拱拱手,朝不远处一直静等的二人行上一礼,告辞道:“小仙分内之责驻守此地,若日后还有需要的,诸位再召唤便是。”言毕化出一缕青烟,这便没了踪影。
头顶天色已经全暗,乌压压的夜空像泼了一层墨,赵府各处点起了灯笼。霍无疆歪头听了听院墙,本该有点人声的府外长街此刻静悄无比,只有一个敲梆子的更夫走过,喊更的声音低哑中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足见一人独行夜路,心中定然恐惧。
看了一场热闹的白澜舟插腰走过来,阴阳怪气道:“瞧你盘问了大半天,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没有?呵,连那妖邪长什么模样都没弄清,还想抓人邀功?行了行了,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洗洗睡吧,少出来丢人现眼。”
小鬼自打第一面就没给过好脸色,如此不饶人的脾气,白瞎这张俊俏脸蛋了。霍无疆心道大人有大量,挥手朝白寒蝉道:“这只邪祟法力非同寻常,既然它还盘桓在广陵,想必是察觉到有二位仙者在,不敢轻举妄动。二位如果觉得可行,不如今晚先留宿赵府守它一夜,
若一夜风平浪静,再想后招也不迟。”
白寒蝉蹙着眉,方才土地仙一字一句他听得清楚,如果真是个寻常作祟的邪物,即便土地仙只是小小地仙,也断不会连对方是个什么模样都探不出,足见来者不可小觑。
一番思量,白寒蝉点头应可,但有一桩事尚需先做了才能安心——广陵城阙地形开阔,如果邪祟伺机闻风潜逃,那这地界就不能不设个防备。白寒蝉闭眼催动法诀,不过几个数的工夫,但见他雪白衣摆突然随风飞动,左袖口上的青竹仿佛活了一般,从腕上逐渐褪下,直冲云霄,在空旷的夜色中铺开一张金色巨网,整座城阙顿时被牢牢盖在网下,不留一丝空隙。
霍无疆周身沐浴在金光中,摸着下巴忍不住在心中咂叹:“不愧是仙门神族,如此壕气干云,拿这样一张巨网罩一整座城阙,得消耗多少法力才能办到——果真是家底丰厚不怕糟蹋。”
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神棍,为求达标,还得把戏演足。霍无疆挤出一张惊叹脸,对着头顶的阵阵金光鼓掌喝彩道:“厉害啊厉害,如此法术我还是第一次见,真神奇!欸,敢问仙家,你这金网叫个什么名号啊?拿它是要去捕邪祟吗?”
白寒蝉一贯低调受不得夸,听了这话,有些羞涩的答道:“观主谬赞了。此网乃‘金光障’,南境弟子人人习得,只是各人法力不同,所织光障面积便不同。此网不是凡物,除非碰到难缠的对手,否则绝不可能挣脱逃走。今日布下金光障,是为考虑如果我们三人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至少能保证邪祟逃不出广陵范围,届时再行搜捕,多少可省去些力气。”
霍无疆连连拱手表示受教,白澜舟忙到这会儿还没吃饭,肚子应景地咕了一声。恰好这时赵员外派人来请,迎着三人进了内堂,布置晚膳准备厢房,众人暂且留宿一夜,以观后况。
饭毕回房,路上白澜舟总觉得还不过瘾,拉住白寒蝉道:“师兄我们不是来抓妖邪的吗,怎么变成躲在宅子里守株待兔了!”
白寒蝉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左不过是贪玩兴起,还没打消出去逛的心思,便道:“你别急,你且想想,邪祟之前作案数起,残杀对象都是新婚女子。方才席间我已问过赵员外,城中近日没有人家娶亲,按照邪祟杀人的习惯,今夜应当不会犯案。何况金光障已布下,它想逃也没有门路,只能躲在暗处伺机等我们离开。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休息一晚,如果它敢有动作,结界上有示警铃音,到时循着铃音找去,不比大海捞针来得快吗?”
说是这么说,可白澜舟起了心要出去探险,哪肯乖乖回房睡觉。霍无疆吃饱喝足,叼着根狗尾巴草飘过,见兄弟二人拉锯不下,凑过去搭热闹道:“走啊走啊,小澜兄弟是不是想出去逛逛?在下愿意舍命陪君子,你意下如何呀?”
“滚开,谁要你陪?!”白澜舟心中讨厌,瞪他一眼,驱道:“别以为暂时同一屋檐下就是一路人,你这人脸皮还真是够厚的。你且等着,待我抓住那妖物回去复命,哪还有你什么事!”
霍无疆被他嗤得也不恼,莫名其妙反而越看这小鬼越好玩,忍不住继续逗道:“小澜这话听着有趣,凭什么邪祟最后就得是让你抓住?怎么,你是还瞧不上我这小门小户,嫌我比不得你们神仙来得厉害?”
“废话!”白澜舟看见他就烦,使劲推了霍无疆一把,拽着白寒蝉就跑:“警告你,少跟着我和师兄屁股后面,不然连你也一起抓回翠晴峰!到时等我禀明君上,让他把你身上那三两不着调的邪术功夫全都废掉,看你哭不哭!”
霍无疆咬着野草根歪头笑,目送两道白影于夜幕中迅速飞离视线。
好小鬼,你想让你家君上废了我功夫?
行,我可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