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这儿人懒田闲,路上不见几个人,恐怕其他人都在家里躲春闲了,他心生一计,便对白云天说:“少爷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村里买点东西。”其实他身上一个大子儿没有,齐胜仙就这个毛病,东西不爱从正道来,顺手牵羊,常有的事。
白云天说:“行,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齐胜仙应他一声,斜跨上包袱,迅速跑过田埂,穿到村庄里去了。白云天在后头看他,不由心想,齐胜仙这种轻捷的姿态,正像一条春天里的细犬,飞快地奔跑过油菜花田。把人比作狗不是贬义,他知道「犬恋人」的日本信俗,无论人犬,都欣赏他们忠诚的个性。想到这里,白云天心中大赞,面上不禁露出微笑,齐胜仙真的很像细犬:流畅、紧致、性忠诚,善搏斗,值得人真心托付。此时要是有纸与笔,他还可以写下一首俳句,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比喻,白云天很想与周围的人分享一番,可是放眼望去,周围只有无知农夫,不值一提。
这时一个农夫欢呼起来,白云天走近一看,原来是他推牌九赢了,赢的也不是钱,是一些农副产品,鸡蛋、地瓜干什么的。虽然赢得不多,但农夫笑得开怀,其他几个人表情吃瘪,白云天心觉有趣,就在一旁抱着膀子看起来。那几个农夫又开了几局,输赢不定,打了几把,几家欢喜几家愁。其中有一个农夫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转身对白云天说:“小伙子,都看这么久了,要不要来玩一把?”农夫乡音很重,白云天努力分辨才能听懂,他笑说:“好,好。”
白云天欢欣得很,恰好有个农夫让座,他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最爱出入风俗业场合,不为图色,就是为了多找些人一起玩牌。他记忆力超群,能记得麻将一百三十六牌的位置,一起玩的中国人不懂这招,以为是他出千,但又从来没人抓到过他出千,于是人送绰号「千手观音」。
麻将一百三十六张都能记得,更可况牌九才三十二张,白云天想赢就赢,绝无二话,农夫们的鸡蛋和地瓜干很快输尽。白云天本来不想赌了,毕竟赌资已经全部赢到手,但农夫们说什么也不让他走,抓着他硬按着坐下,说这次赌钱,白云天笑嘻嘻地,满面春风,装得很为难的样子说:“好吧好吧,那就再赌一把,再赌一把就不赌了。”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整个人都云淡风轻,一到了牌桌上,就老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憋也憋不住。
谁知道赌了不止一把,是一把又一把,很快吸引了附近不少村民来围观。有农妇指指点点,白云天虽然听不懂,心想肯定是说“这人出老千”一类的话,他出牌的速度慢了下来,偶尔输一两把,但还是没能扭转战局,过不多久,看客围了一层又一层,彻底不让他走了。
白云天心生退意,举起两手道:“对不起,我赢的东西和钱,我都不要了,让我走,行吗?”
输钱的农夫不依不饶,说着什么,可是口音太重,白云天听不明白,但知道无非就是“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那套,农民的另一面就是强盗,白云天懂得很。
秀才遇上兵,眼见纠缠个不休,路上却开来几辆车,这吸引了村民注意。开到他们面前时,车队放慢了速度。几秒后,为首那辆车摇下窗户,里面那人伸出脑袋,惊讶道:“白少爷,您怎么跟这儿呆着呢?”
白云天颇为震惊,心想这样也能遇见熟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著名贩子成毅东。他对这人感情复杂,可以说是一种互相欣赏却又带有敌意的关系,不止是因为对方看上了齐胜仙,更多的是一种存于血脉里的斗争欲。
白云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农妇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彻天地。一时间,田间小路上,所有人都转头望向村庄,从村庄到田里的路上,一个农妇手指指天,脚下狂奔,追着前边一个人疯狂辱骂。仔细一看,被追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齐胜仙,他气喘吁吁,手里攥着一条裤子,双臂大幅度甩动,踏着大步跑在前面。
第17章
到了路上,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齐胜仙被拦下来,无处可逃。他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挨骂,那个农妇指着他脑袋狂骂,大概就是骂小偷那一套,一边骂着一边扯齐胜仙手里裤子,齐胜仙虽然挨骂,但顾忌着不在自个儿地盘,曾经骂街的气焰全无,不敢还嘴,脖子缩得像个小母鸡,手倒是把裤子攥得很紧,那场景一时令人捧腹。
如此这般,三行人撞到了一起,还是成毅东下车摆平了一切。他笑面迎人,赔付了裤子钱,拿了村民要求的“出千精神损失费”,大出血一笔,这才把白云天齐胜仙二人完完整整请回车上。
跟白云天坐进后座,齐胜仙为表感谢,特地发言:“成哥,我还以为就我们伙计爱往穷乡僻壤扎,您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成毅东坐在副驾驶,转身说道:“朋友邀请,叫我过来看看地,要是看中的话就在这儿开点铺子。”
做生意的事,齐胜仙不懂,还是白云天说:“嗨,这儿有什么可开的,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才刚在赌桌上大杀四方,如今心潮未平,面带笑意,语气格外活泼。
成毅东笑道:“白小二爷今儿心情不错啊——当然不是开别的,来之前都调查过了,这儿人爱赌,打算开两个赌馆。”话音未落,白云天和他都笑,浸淫得久,知道干什么才赚钱,特别是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尤为适合在法律边缘不断试探,开辟赚黑心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