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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1页)

当天夜里,在牲口棚附近那半间兼做理发室的窝棚里,阿扎赖亚·吉特林躺在床上。周围一片漆黑。他睁着双眼,听着老桉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吱吱的呻吟声。雨点像一个个细小的拳头击打着铁皮屋顶。他的脑海里浮想联翩,他想着自己,想着他的秘密任务,以及格莱诺特基布兹成员们的爱——他们一旦意识到他实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应该,而且一定会得到他们的爱。

他想象着自己走进餐厅,基布兹的人都盯着他看,其中有老拓荒者,他们的脸即使在隆冬季节也呈现着红木般的红褐色;有年轻的男人,他们长得粗壮笨拙,其中一些看起来甚至像迷迷糊糊的摔跤手;还有年轻妇女,她们一边看着他走进来,一边窃窃私语,无疑是在议论他;还有那些丰满漂亮、朝气蓬勃的少女,她们尽管衣着朴素,却洋溢着女性的娇柔与顽皮,能让你感到她们懂得一些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阿扎赖亚渴望立即结识所有的人,跟他们交谈,赢得他们的青睐,激起他们最强烈的情感,躲过他们的戒备,尽可能深层次地触及他们的私人生活。要是他能跳过开头几天的棘手局面,直接从中间开始就好了。他想让他们都知道,由于他的到来,他们的生活便从此改变了模样。也许他会在餐厅表演吉他独奏,打动他们当中最萎靡不振的心灵。在过去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他历经磨难,得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他要向他们分享这些思想,传达自己对正义、爱情、艺术和人生价值的看法。他要让这些人爱他,崇拜他激情澎湃的内心力量。在他的周围将会聚集一批年轻人,因为他们早已厌倦了单调乏味的生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他要给他们作讲演,重新点燃他们心中的热情。他要组建一个研讨俱乐部。他要写报刊简讯。他对本·古里安时代的历史审视将会让约里克也感到震惊。他的论点将会在每一次辩论中都赢得胜利。

要不了多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来到了他们中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会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来找他,征求他的意见。在灯光昏暗的卧室里,他们会压低了嗓音谈论他。他们会说,一个古怪的人。年轻的妇女会补充说:你瞧他那孤独的眼神!他们会选他当基布兹的代表。他会出席基布兹运动会议,领导新的潮流,废弃不合时宜的旧习惯。噢,他那强烈的革命性思想将会让他们多么吃惊啊!在一百个不同的地方,那些他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会这样谈论他:他的话可以摧毁胸墙工事。最初,他们会说:你知道我们指的是谁吗?那个新来的家伙!上次开会的时候,他站起来把他们狠狠地批了一顿,他那四分钟讲得棒极了,他们永远也忘不了。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说:阿扎赖亚?他是一个最新发现,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我们肯定还会听到更多关于他的情况的。

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会问:你能相信吗?居然还有一些老顽固不愿接受吉特林的观点!基布兹运动的领袖们尽管不甚乐意介入,却又经受不住怀疑和好奇心的折磨,于是他们宣称:听起来蛮好的,不过,他为什么不来和我们谈谈呢?让我们好好看看他,听听他能说些什么。当他离开他们的办公室,他们会坦白地承认:毫无疑问,我们服了他了。这孩子真是个了不起的发现。新闻界迟早会发现他,电台也会跟着来的。他们会来基布兹打听他的背景材料。他神秘的身世和经历将会使他们大为震惊。他们会报道说,我们对他了解得太少了。一个冬天的夜晚,他就那么从黑暗中走来了。

脾气暴躁的极端保守分子将会在杂志周末版同他展开争论。他们会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企图压制他的爆炸性思想,然而却一无所获。只消四五句话就足以把他们驳得体无完肤,这便是他那优雅、无情、不可抗拒的智慧。不过,到最后,他总要拍拍那些长者的肩膀:无论如何,我必须称赞我的对手,因为他们为培养自己那一代人的思想观念做出了贡献。

举国上下将会围绕新的观念展开辩论,新观念的创始人和首席代言人便是阿扎赖亚·吉特林。新的势力将会聚集在他的周围。年轻妇女将会给编辑写信为他辩护。崭露头角的女诗人将会设法与他交往。一位女诗人会作一首诗献给他,诗名叫做《雄鹰的孤独之伤》。各界名流、权威人士以及外国新闻界代表都会来同他交换意见。他会被称为时代的预言家。与此同时,他会始终坚持不离开这间理发室,或者说窝棚。每个人都会感到吃惊,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基布兹提供给他的更好的住房。就在他这间东倒西歪的小窝棚里,将会聚集起一批批来自全国各地的激进主义分子。他们会惊奇地发现,阿扎赖亚·吉特林的全部物质财富只不过一张铁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一只破烂不堪的箱子、一把椅子和一把吉他。这些东西和贴墙摆放的无数个书架,无须用言语便可以证明他禁欲苦修的生活和长夜里苦苦的思索。是啊,那天早上主动提出给他做书架的木匠就是他当初到基布兹时第一个碰到的古怪的年轻人。

他的客人们会坐在地板上,全神贯注地倾听他的每一句话,只是偶尔打断他,请他做一些解释。美丽的姑娘们会交头接耳地小声说:没办法,根本没办法说服他搬进好一点儿的住所。这儿是他第一天晚上住的地方,他打算一直在这儿住下去。这个人完全没有物质需求。有时,我们在深夜里醒来,会像做梦一般地听到他的吉他声。休息的时候,那些赤脚的女孩中会有一个人主动提出为所有在座的人煮咖啡。他会冲着她豪爽地微微一笑,以示谢意。后来,来访的人们起身告辞,又有新的一批人来到这里,其中有的人来自遥远的地方。他们来寻求鼓舞、指导,或者仅仅是为了在他身边待上一会儿。他会劝诫所有的人都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他会向他们宣传练就坚强毅力的必要性。他会不假思索地驳斥一切政治花招和冒险策略。

当然,他会结下许多死敌。他会在报纸上同他们较量,如果需要的话,他会用同情又讥讽的腔调,引用斯宾诺莎或者其他著名思想家的话。他会采用宽容的口吻,仿佛老保守派不是由愤怒的老人,而是由鲁莽的土耳其年轻人组成的,他很同情这些人对他所做的攻击,所以不愿意进一步刺伤他们那早已备受伤害的自尊心。

有一天,也许甚至是在明年夏天之前,艾希科尔总理会向他的心腹打听这个旷世奇才的情况。为什么不把这个年轻人带来见我,让我亲自鉴定一下呢?阿扎赖亚应邀来到艾希科尔的办公室,秘书只给了他十分钟的时间。可是半小时以后,艾希科尔会命令他的秘书推迟所有的预约。他会一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完全为阿扎赖亚对国家事务所做的分析折服。他只是偶尔才敢提出一个问题,或用铅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匆匆记下阿扎赖亚的回答。时间会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而艾希科尔总理没有把灯打开,他完全痴迷地听着阿扎赖亚讲述他那些年克己苦修的生活。最后,他会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手放在阿扎赖亚的肩膀上,然后说:“Yingele[32],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我这儿了,你已成为我国公民。至于明天上午七点,你应该待的地方是在我的身边,在那边那个房间里,只有通过我的私人办公室才能和你取得联系。这样,我需要你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不过现在,我想问一下纳赛尔[33]的真正意图何在。另外,我们怎样才能把全国的年轻人都团结在民族统一的旗帜之下呢?

他最后从总理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他从她们身边走过时,那些身材曼妙的秘书们互相低声耳语。他的肩膀微微前倾,脸上既没有傲慢,也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掺杂着忧伤的责任感。

有一天,格莱诺特基布兹的书记约里克·利夫希茨会对他的朋友哈瓦说:“唔?是谁发现了我们的阿扎赖亚呢?是我,那就是我,虽然我差点儿就糊里糊涂地把他撵下台阶。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是怎么在那个冬天的晚上出现的。从来没人像他那么忧郁,而且,他身上比一只淹死的猫还要潮湿。瞧瞧,他如今成了什么人物了!”

阿扎赖亚唯一没有想到的事便是第二天等着要他去干的拖拉机库的工作。他胡乱寻找了一通,没有找到电灯的开关,所以天花板上那盏布满灰尘的、光秃秃的电灯泡仍然散发着微弱的光。他开始感到一阵倦意。羊毛毯太薄,他躺在下面无法暖和起来,冻得瑟瑟发抖。午夜过后的某个时刻,他听到胶合板隔墙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单调的哼唱,像是一种尖声的祈祷,或者是一种咒语,用的既不是希伯来语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语言,那粗声粗气的喉音像沙漠里的风声一样,而且仿佛是在某种邪恶的梦境中发出的呓语:

“为什么异教徒,嗯,和人们都徒劳地,唔,乱想上帝和他的弥赛亚……他地位太低,我们不尊重他……他比三十个人都要尊贵,可还是不如您……大卫王要——他当卫士……亚撒是约夫的兄弟……还有他表兄以利亚……还有赫尔兹和帕尔泰……还有伊卡什·泰库特的儿子伊拉……还有萨尔默·阿乎海特……他惹人讨厌,他……”

阿扎赖亚·吉特林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踮着脚尖悄悄地走到墙边。从胶合板的裂缝中他瞥见一个瘦高个儿男人坐在一只矮凳上,一条羊毛毯一直裹到头部。他两手各拿了一根织针,膝盖上放着一个毛线团。他正在织毛衣。

阿扎赖亚回到床上,身体在羊毛毯下缩成一团。屋外呼啸的寒风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钻进窝棚。粗糙的羊毛毯扎痛了他的皮肤。他半梦半醒地几乎躺到天亮,一直拼命地想再次开启自己思维的魔力。他渴望着那些女人来爱他、安慰他、全心全意地伺候他,其中有两个年轻、丰满的女人将会丝毫不觉羞涩地任意摆布他,而他会像现在这样躺在那里,紧闭双眼,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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