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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1页)

亲爱的艾希科尔:

你收到这封信无疑要大吃一惊,更不要说阅读它了,也许它会使你火冒三丈。好吧,我请求你不要动怒。你我之间进行过不止一次争论,每当你理屈词穷的时候,我就听到你引用犹太法学的老格言“只有处在朋友的立场上你才能对他加以评判”来为自己辩护。这一次,请你允许,该是我借助这个“极端的论据”来对付你了。所以,请你耐心一点儿。

写这些话对我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你总有时间关心一下处在困境中的同志吧,所以我确信,就算你感到惊讶,你也不会因此而产生反感情绪。就在前两天,我们在特拉维夫召开党会时,你利用第六排,也可能是第七排的一个空位子,坐在我身边,悄悄对我说了这么几句话:“听着,约里克,你这个老叛徒,我现在还真他妈想你呢。”对此,我这个不可救药的罪人回答道:“我相信你会的,就像一个疯子那样。”接着,我又压低嗓音说:“私下里跟你说说,艾希科尔,如果我重新掌权,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指责那些整天围着你转、让你生活得如此痛苦的乡巴佬。”“嗯?”你开玩笑地问。过了一会儿,你叹了一口气,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补充道:“嗯,嗯。”

三十多年了,确切地说是三十六年了,事实上将近三十七年了,我们一直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顺便提一下,你不要以为我已忘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是1928年的10月,也可能是11月,我绝望地来到你的面前。当时你是基布兹联盟的财务主管,毫不夸张地说,我当时乞求你为我们的一个社区发放一点儿救济品。那个社区的人刚从波兰来,流落到加利利[63],身无分文,一筹莫展。“你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分钱!”你吼道,接着又抱歉地解释说,国内已经开始了赈济,然后就把我送去见哈兹费尔德。啊,好嘛!哈兹费尔德自然又把我送到你面前。这时你温和起来,同意给我们一笔款子,并幽默地称之为“封嘴钱”。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也一样——请你不要假装忘记了。

一言以蔽之,这是我们多年来使用的口吻。整整三十七年。另外,再提一句,我们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已经差不多走到底了。倒不是说你我还没有相互来一番清算,把彼此的过失和罪孽列出一个清单。唉,好吧,我相信你会原谅我所有的过失。相信我,我早已原谅你了(除了,也就是说,帕德斯——汉娜事件,因为对这件事,在天国之门的这一边是不可能有原谅可言的)。但是我们的账本快要填满了,我感到心情很沉重。我们的日子到了,艾希科尔,请原谅我这么说,我们已是快入土的人了。这是无法挽回的。想到我们死后注定要经历的遭遇就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还有更糟糕的,那是最恐怖的噩梦。

不管你往哪儿看,在政党,在政府,在军队,在基布兹运动,在任何地方,都只有锡西厄人、匈奴人和鞑靼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更不要说周围那些风起云涌的十足的恶棍。一句话,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在这块土地上刮起来的是一股什么样的歪风。但是,你对此采取哪些措施了呢?你束手无策,只是愤愤地咬牙,什么也没说,或者顶多暗自叹息。然而,如果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们也许还能施加一些影响,仍能逆流而上,尽管年事已高。当然,我并不想驳斥什么。我们都老了,我亲爱的朋友和对手,现在我们都在靠老本维持生计。请原谅我这样说,但我们已经过时了。我只需看你一眼就能知道目前的状况是怎样在纠缠、折磨着你。相信我,这也同样令我不寒而栗。另外,请原谅我这样说,你也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发胖、变粗,我是指形体上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你怎么就不明白法国人所说“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这句话呢?

嗯,我离题太远了。那么听我说,我将尽可能地缩短信的内容,该是谈论正题的时候了。但是,以上帝的名义告诉我,什么是正题呢?正是下面的这个问题让我很痛苦。现在是冬日的夜晚,早已过了午夜,骤雨正在摧毁由于天赐的过量雨水早就开始腐烂的庄稼,更糟糕的是电也断了。所以,我只能借着冒烟的煤油灯给你写信。不管怎样,这为我带来过去的记忆。我毫不羞愧地承认,这让我感觉和你很贴近。你知道,我确实很喜爱你,对吗?倒不是因为我因此会成为什么特别的人。那些日子里谁不喜爱你呢?你,要是你能原谅我这么说,曾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儿,黝黑的皮肤,英俊潇洒——事实上,你是我们矮胖人群中唯一的高个子——内心像吉卜赛人,外表一半像乌克兰农民,一半像唐璜[64],除此之外,还有一副不错的男高音嗓子。私下里跟你说,我也承认我们当时都在疯狂地嫉妒你。女孩子们说你是厄洛斯[65]的化身,提起你时总是欣喜若狂。哈兹费尔德背后则称你为“那个哥萨克人”。

而我自己,我必须承认,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瓦伦蒂诺[66]。即使在那时,我也已经有了现在这张讨厌的、理智的脸。噢,我是多么憎恶这张脸啊!

不过,归根到底,我必须承认,时间是公平的。请原谅我这样说,你已变成了一个又胖又秃的老家伙,我也一样。现在,我们两个都戴上了眼镜,是一对多么令人尊敬的老保守派啊!也许我们的外表经阳光的照晒仍显得有点儿黑,但我们的身体由里到外无处不被疾病侵蚀着,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骨头了。我们已临近死亡了,锡西厄人已经准备猛扑过来了。顺便提一下,“一张讨厌的、理智的脸”是我的朋友哈瓦说的,她是一位执拗、急躁的女士,一个无法理喻的理想主义者。有一次,在她年轻的时候——我不记得是否跟你讨论过这个——她对一个无耻而疯狂的小伙子抱有感情,不过,她最终还是有足够的理智摆脱了他的控制,也怀着足够的野心依附了我。我,按照我的习惯,早就不计前嫌了。问题是,直到现在她还无法宽恕我对她的宽恕。

我不否认,我是一个邪恶的人。是的,我每一根老骨头里的骨髓都是邪恶的。事实上,我甚至可能是我们世界所依赖的三十六个绝对邪恶的人之一。我是指一个邪恶得为从我们年轻时起就被视为神圣的事业而出卖自己灵魂的人,一个自身的邪恶就使其宣讲并身体力行各种信念和圣训的人。不过,我亲爱的艾希科尔,尽管我们邪恶,我们一生也的确做过一些好事,这是魔鬼撒旦也不会否定的。只是那时我们也太邪恶了,太狡诈了,甚至直到最近,受愚弄的人们和我们的敌人才开始意识到我们实际上是多么狡诈的老头。我们所有的策划,所有的密谋——可是,这绝对不是为了我们个人的享乐或利益,而仅仅是为了做好事。说实话,我们过去跟现在一样,并不躲避公众的注意。

然而,说到底,我们的邪恶,如果你愿意,几乎可以说是很虔诚、很无私的。我们利用自身的善和恶为我们的事业效力,这使得我们比周围新一代的浑蛋们好上一千倍。他们就在你的周围,我的周围,随处可见。啊,好!现在都结束了。你,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是个比漫画家能描绘的还要胖、还要臃肿的老糊涂,而我是一个坏脾气的驼背老头,另外——这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还有点儿耳背。顺便说一下,我现在病得很厉害了。

但是,这也不是正题。相信我,这是我头一次不是为了争论的目的给你写信,我们俩,你和我,吵得够多了。相反,该是我们,你和我,从孤寂的大沙漠两端走到一起和解的时候了。这就是我不再和你谈论有关拉翁事件[67]这类事的原因。我对这个问题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既当着你的面说了,也在报纸上说了,而且你内心深处很清楚,你将要为自己在这动人一幕中所起的作用忍受地狱文火的烤炙。剧终。

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被打败了,我亲爱的艾希科尔,被彻底打败了。我的手反对我写这些话,但是,事实在先。现在是凌晨两点,雨就像咒语般下个不停。结束了,整个人生旅途。我的朋友,我们所有的奉献都是徒劳的,我们所有的梦想都是徒劳的,这些年来我们精心策划从他们手中和非犹太人手中拯救犹太人民——嗯,我们的这些犹太同胞——这一努力也是徒劳的。歪风正将其摧毁,连根拔起。我告诉你,一切都完了。市区,城镇,基布兹,更糟糕的当然是年轻人。魔鬼笑到了最后。我们带着犹太流亡的病毒来到了这个国家,现在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流亡正在我们眼皮底下滋长。我告诉你,我们才出油锅又入火坑。

请原谅我所写的这些。此时窗外正电闪雷鸣,而且,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说过了吗?——电也断了。顺便说一下,在煤油灯前写信很困难。我抽的烟让我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过,要是不抽烟,我差不多就会疯了。我确信我要喝一小杯白兰地,尽管只是一点点。祝撒旦身体健康!干杯!

我亲爱的艾希科尔,今晚,在耶路撒冷,你也能从风暴深处听到黑暗中货车的尖啸吗?听得见,还是听不见?因为,如果你听得见的话,你就更能理解我写这封可怜的信时的心情。刚才,我亲爱的朋友,我想起了诗人拉歇尔的几句诗,过去你常满怀激情和悲怆背诵这几句诗。“难道我所看到的只是幻觉,而你只不过是我梦中的幻影?”

嗯,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了:梦想,胸中的激情,无私的奉献——还有狡诈、久远的年代和幻灭。实在是一个老故事了。现在,我们的死亡来临了,除非,蒙果戈理恩准,我们已是死魂灵了。请原谅我这样向你宣泄怨恨。你的女儿们,如果我可以问的话,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嗯,好的!你不需要回答,你可以忘记我的提问。有了像我儿子这样的后代,无论如何,谁都不可能建立一个王朝的。绝对不行。一个性情暴躁,另一个脾气不好。他还头脑发热——自我实现,自我现世,我行我素,自我行乐,收集他那些什么玩意儿,还觉得错失了外面大世界里的所有机遇,鬼知道还有些什么(顺便提一句,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还有他们的长头发!有人以为他们人人都是艺术家!整整一代“艺术家”!他们整日懒洋洋的,他们一伙全这样。而且——这并不矛盾——他们还都是体育迷。谁踢了谁的球,谁绊倒了谁,等等,等等。Agroyssergesheft[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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