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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1页)

后来,冬雨停了。一夜之间,雾霭被吹向东面。随着破晓的晨曦,一个晴朗的星期六开始了。当第一缕曙光降临的时候,甚至还在太阳升上谢赫达赫废墟之前,躲过寒冬的鸟儿就开始兴奋异常地谈论起它们的好运气了。太阳刚一升起,它们就立刻尖声狂叫起来。

安息日的阳光温暖、澄澈。每一个水坑、每一扇窗棂、每一片金属都闪烁出耀眼的光芒。空气像蜂蜜一样缓缓流动。无花果、桑树、石榴树、杏树和葡萄藤光秃秃地站在那里,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每棵树上都聚集着成群的鸟儿。整个早晨,清风从海边吹来,飘送着大海咸咸的味道。

清晨,幼儿园的孩子们把一只风筝孤孤单单地送上了天空。风筝顽强地攀向高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飞行的妖魔或海怪。千万不要相信它,这是一个陷阱,约拿单·利夫希茨心想。他穿好衣服,烧上开水准备煮咖啡,然后走出来站在门廊上。他们正在用爱的绉纸来装饰你的死亡。如果你不像动物那样跑掉,他们就会哄骗你留下,直到你松懈下来,并且忘记了你的生命是属于你自己的。那可怜的杂种会说:“健忘的人就等于同谋。”这一定是一句俄罗斯谚语。

丽蒙娜平躺在那儿睡着,头发散落在枕头上,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爬上她的额头。是约拿单先听到水壶的鸣叫。

“起来!看看外面的天多好啊,跟你以前说的一模一样!你可真是一个女巫!起来啦!我们喝杯咖啡,然后出去走走。”

丽蒙娜像个婴儿似的坐起来,用小拳头来回地揉着眼睛。“约尼,”她说,好像很奇怪他会在那儿,“是你啊。我梦见我找到了一只会爬墙的乌龟。我反复想向它证明它不会爬墙,结果你来了,你说我们俩很傻,你要给我们看一些全新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你把我叫醒了。咖啡旁边的塑料袋里有一块昨天的新鲜白面包。”

丽蒙娜的允诺一个接一个地实现了。到了九点钟的时候,基布兹的每一扇窗户都打开了,被子、毛毯和枕头都晾到了外面。像水波一样荡漾着的阳光加深了它们的颜色,而蓝色枕套和粉红色睡衣更是亮得像一团火。

一座座小房子在绚烂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白光,它们的红瓦屋顶比任何红色都更为鲜艳。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每个屋顶。在遥远的东面,大山好像都飘浮在光亮之中,仿佛都只是自己的影子似的。“快看哪!”阿扎赖亚·吉特林对他的邻居、那个耳朵撕裂了的五金店雇工说道,“快看——噢,顺便说一下,早上好——春天只轻轻一击就战胜了冬天!”

博洛戈尼西总要仔细考虑一下所有的话,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诡计。他盯着阿扎赖亚,然后谦恭地回答:“赞美主!”

幼儿园的女保育员早已给小家伙们穿上了T恤衫和运动裤,把他们四个一排地放在宽阔的洗衣店推车里,然后推着他们在基布兹四处活动。约里克仍穿着厚厚的睡袍和有毛皮衬里的拖鞋,他望着窗外厚实的草坪惊呼:“好一派美景!”他的妻子隔着浴室的门说道:“昨天晚上我又没睡好,五点钟这些鸟儿就开始叽叽喳喳的了,我还以为是空袭警报呢。反正,不是鸟叫就是空袭警报。”

男人们和女人们都脱去层层外衣,卷起袖子,解开罩衫或衬衣顶端的一两颗纽扣。有些男人甚至光着膀子走到户外,露出浓密的胸毛,或是细细的黄毛,或是灰色的鬈毛。如蜜的阳光抚慰着冬日疲惫的双肩和浸满积水的前院,并且带着耀眼的反光掠过铁皮排水管,爱抚着在霜冻的长夜中荒废了的草坪,又慢慢移向大柏树阴影下的水塘。

最让人惊讶的是那些嗡嗡乱飞的苍蝇和蜜蜂。它们是在哪儿躲过整个冬天的严寒和雨水的呢?还有那些在明媚的阳光下飞舞的白蝴蝶,以及四天前那个夜晚飘落在东面高山上的雪花。甚至连小狗也疯狂了起来,在草坪上来来回回地跑着古怪的8字形。海上微风拂来,斑驳的阳光点缀着草坪、丁香、绚丽多彩的九重葛花和木槿树篱。阳光轻盈地飞舞着,从积水坑飞向窗棂,又从窗棂飞向排水管道,忽而消失,忽而凝结,忽而散射开来,忽而聚集成束,忽而再次变得星星点点。难道那些小狗是在捕捉阳光吗?

泥土散发着雨后的清香,轻风传来大海的气息。它们把歌声带到了每个人的嘴边,使人觉得迫切需要做些事情,立刻实现一个转变,粉刷一下生锈的栏杆,锄一下丛生的荒草,修剪一下树篱,清理一下排水渠,擦亮排水管,更换裂缝的砖瓦,或者仅仅是把号啕大哭的婴儿高高举到半空,或者,忘掉所有的一切,像一只蜥蜴一样,一动不动地在阳光下瘫作一团。

约拿单兄弟,你对我很好,阿扎赖亚一边想着,一边朝利夫希茨家走去,不时地跳过路上的水坑。他打算建议他们星期六一起做长途旅行。这个提议他们不可能拒绝,就算约尼嫌太累了,丽蒙娜也许会去。昨晚,在树林里的时候,她没有替他包扎伤口吗?但是,就在他的美梦甜蜜得无法承受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却只听到他的邻居正用一种类似于迦勒底语的语言在唱着圣歌。

“这可能是电影里的一句台词。”约拿单说,“丈夫早晨唤醒他沉睡的妻子,妻子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是你吗?约尼?你以为会是谁,马龙·白兰度[51]吗?”

“约尼,”丽蒙娜柔声说,“你要是已经喝完了咖啡,又不想再来一点的话,那我们就出去吧。”

格莱诺特基布兹书记约里克·利夫希茨已不再年轻,身体也不好。他呻吟着,弯腰从房柱之间的一小块贮存空间抽出一把折叠椅,小心地掸掉上面的灰尘,把它拖到花园里铺好的露台上,谨慎地把椅子拉开,免得夹住手指,然后疑惑地试了试帆布椅的承受力,坐了下来。他伸出赤裸的双脚,脚上满是肿胀难看的静脉。他的眼镜忘在了出门前脱下来的衬衣口袋里,所以他把周末报纸放到了一边,决定集中思想来解决一两个紧迫的问题。时间不多了。

昨天夜里,他梦到艾希科尔要求他向叙利亚人透露一下洪水情况,但不要有什么说什么。“我们想让他们认为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我们还能承受得起更大的损失,因为我们还有时间。不过,约里克,我告诉你,我只在你我之间才这么说,问题很紧急,而且还有可能会更糟。”他刚离开艾希科尔的帐篷,本·古里安就从旁边的一个阿拉伯水井边跳到他面前,满脸通红,面目狰狞地冲他吼叫,声音像一个疯女人一样刺耳。“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了!你们闭嘴!如果形势逼迫,就大开杀戒,哪怕只有锄头把儿当武器,扫罗王[52]还用它杀了自己的儿子呢!”

鸟儿在蓝天的怀抱中飞翔,它们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使约里克吃惊的是,他发现鸟儿并不像诗人比亚利克所写的那样在欢唱。恰恰相反,它们是在扯着嗓门大叫。尤其令人不安的是房梁下传来的鸽子的抱怨声,这些鸽子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它们用沉重的男低音猛烈地吼叫着。

“Sha[53],sha,”约里克用意第绪语轻声咕哝着,“这个异教徒干吗要发这么大的火?没必要那么激动。本·古里安也许又要开始耍老花招了,不过,我们是不会让他们来烦我们的。”他很快睡着了,粗大的双手放在肚子上,嘴微张着。他的头顶有些秃,周围的一圈白发在微风中飘动着,在这神奇的阳光照耀之下就像是圣人头上的光环。尽管鸽子还在激烈地争吵,但这个长着一张牧师面孔、既精明又丑陋的人,或者说这个既悲哀又聪明的犹太法官的脸上终于没有了那种挖苦的神色,那种犹太人长久以来保持的谨慎神情。约里克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我们的约里克,他就像一盏灯一样熄灭了。”乐师斯鲁利克路过时笑着说道。他穿着一件安息日穿的蓝色衬衫和一条熨烫齐整的土黄色裤子,手里还拿着邻居孩子的一只皮球。哈瓦无法忍受他那油滑的德国腔调和过分亲密的微笑。看着这个张着大嘴信口开河的人,她心想,他以为自己是谁?

“让他睡一会儿,”她呵斥道,“每个星期至少该让他睡一天安稳觉。就是疯人院的院长还能时不时地休息一天呢。他整晚睡不着觉,为你们这帮人担心,现在你还不让他休息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斯鲁利克笑着说。不管哈瓦是怎么看的,他可是个热心肠的人。“让以色列的监护人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吧。”

“真是好笑啊!”哈瓦怒气冲冲地说。她站在晾衣绳边,挂起法兰绒睡裤、内衣、一件睡衣和一些厚毛衣。“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你、你们所有的人都在减短他的寿命。等他死了,你们会拿出一个纪念册,上面写着‘约里克·利夫希茨从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好啦,不说了。我不是在抱怨,几年前我就不再抱怨了。我只想让你们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所有的人!”

“说真的,现在,”斯鲁利克带着天生的慈爱,耐心地回答道,“在这么好的早晨发火可真是罪孽。哈瓦,你看看这阳光!闻闻这空气!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我会折一枝花送给你。”

“真是好笑。”哈瓦说。

斯鲁利克做了一个动作,好像要把手里的球丢给她。他笑着,差一点儿想挤挤眼,但是又改变了主意,走开了。哈瓦狠狠地盯着他,她的眼神就像一只猫头鹰被一束强光弄花了眼。她自言自语地说:“Shoyn[54]。”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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