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嵁双睑半启,古怪地看他:“你叫她作什么?”
柳提则讶然:“她也不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在我房中?”
“呃——”柳提抬眼望顶上,万分尴尬,“阿提以为,以为——”
沈嵁冷笑:“哼、哼,好啊,真会琢磨!”
柳提头皮一阵麻,赶紧转移话题:“宝芳真是,一大早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混,回来好好骂骂她。”
“骂不成了,昨夜叫我赶出去了。”
“啊?!为啥?”
沈嵁慢慢坐到榻沿儿上,捋过垂落下来的发顺在耳后,淡淡说:“不是有你在么?”
柳提莫名心头一热,高兴了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瞥眼看见沈嵁露出的左半边脸颊,登时叫起来:“这是怎么弄的?”
沈嵁不明就里:“什么怎么弄的?”
“您的脸!这儿——”柳提很小心地碰了碰沈嵁的眉骨,“疼吗?”
经人一说,沈嵁方觉得左边眉骨隐隐作痛。他自己看不着,便问柳提:“是青了么?”
“发紫了都,皮也破了,就在眼角这儿。您等等!”
言罢跑去妆台上取了铜镜来。沈嵁捉镜自照,也是一惊。就见左边脸上由眉角往下直到颧骨,青紫了一片,眉角还挂着血痕。好在眼睛没事,不然真成了乌眼青挡都挡不上,可别想出门去了。
“昨夜阿提走时还没有的,出什么事儿了?还有这被窝,”柳提手在薄被上捏了捏,又摸了摸铺上,十分不解,“凉的。少爷您这一晚上是出去了?不对,方才门是自里头拴上的。少爷——”
沈嵁抚着眉骨,依旧轻描淡写道:“没出什么事,半夜起来喝水,摔一跤,磕桌角上了。”
这自然是实话,可也并非全部真相。沈嵁没说他起来喝水是反复低热,烧得口苦。欲唤人来,恍惚想起睡在隔壁偏室的丫鬟已被吓走,只得自己勉强撑起来,黑暗中摸索着去矮桌旁倒水。他病得浑身绵软,方走两步,足下发虚,天旋地转着栽了下去。若是往常,他习武之人反应得及时,该当能避一避。那时候却连意识都模模糊糊的,哪儿摔的哪儿倒,不巧一头磕在桌角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就这样直到柳提来打门,沈嵁都还孤零零伏在地上无人知晓。听见喊声幽幽醒转,抬手摸到桌沿儿,晃悠悠爬起来,他才发现自己是睡在地上。慢慢忆起前夜情状,不觉心头苦涩。想自己的身世,想人生至今的际遇,想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爹娘的态度,想得心寒。天地好大,不缺他一人;沈家也好大,却容不下他这个人。做了一辈子大少爷,有人怕他有人谋他,然而没有一个人真正在乎他。若此番摔倒时即刻就死,等人来探,尸身都已是僵的。
孤独,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席卷蔓延!
蓦地眼角一凉,回过神来,还觉得疼。
沈嵁禁不住“嘶——”了声。
“该死该死,阿提手重了!”
沈嵁摆手示意无妨。
“往日都是宝芳喊一声,小厮们才进来送热水、扫院子,大约是习惯了,加上老爷今天宿醉未醒,不知懒到几时才起,因此底下人全大意了。少爷勿生气,阿提一会儿去打热水,咱先给血擦一擦,看口子深不深。”
沈嵁好笑:“我没生气。”
“是!少爷胸怀宽广,仁慈,全是阿提小人之心。”
“你今天话真多!”
“哎哟,少爷千万不要嫌弃阿提呀!以后阿提天天在您跟前转悠,话且多着,您不要听,那阿提只好将嘴巴缝起来了。”
“缝起来怎么吃饭?”
“对噢!天呀,阿提要饿死的!”
“神经病啦!”沈嵁曲指叩他一记爆栗,“打热水去!”
于是连滚带爬嘻嘻哈哈地奔了出去,到外头又把脑袋探进来嚼戏言:“少爷,嘴缝一半喝粥倒也饿不死的。”
沈嵁挑眉:“不用那么麻烦!数到五十你不回来,我不要你了。一,二,三——”
“别呀,别呀,少爷慢点数!少爷别不要阿提啊啊啊——”
这一大早,整个后院都听见柳提大叫大嚷地逼人让路。他提着一壶滚烫的热水玩命儿奔跑,神挡杀神,凶得跟疯狗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