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玉把茶几上散落着的瓜子壳哗啦哗啦地收进了垃圾桶里,动作间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干果盘,花生和榛果散落一地,盘底溢出了干燥而呛人的灰尘气味。
齐燕白眨了下眼,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就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被兔子先生引诱着一脚踏空,从此落入了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但好在新世界阳光明媚,有让人安心的爱人和暖热的汤,所以“爱丽丝”毫无挣扎地沉溺了下去,放任自己留在了这里。
真神奇啊,齐燕白想,陆野就像是童话本身,拥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
陆文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识趣地从客厅离开了,甚至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只是晚饭前才从楼上下来,揶揄地打量了齐燕白和陆野好几眼,直到把齐燕白看的耳根发红,才笑眯眯地移开目光,转而去打趣陆野。
“下午干正事儿了没?”陆文玉笑着说:“没只顾着谈恋爱吧?那咱们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陆野脸皮可没齐燕白那么薄,他迎上陆文玉的目光,一伸胳膊把齐燕白拦在自己身后,大咧咧地说:“没事,来不及就出去吃,反正家里有大户。”
“去你的。”“大户”本人笑着骂道:“一会儿就给你喝西北风。”
陆文玉是吃过苦的,哪怕近些年身价上涨,手艺也依然相当利索。她和陆野配合着打扫了厨房里的所有半成品,有条不紊地把所有材料下锅,厨房里火气燎人,炸出激烈的油香味儿。
齐燕白本来还想帮忙,但被陆野挨着肩膀推出去了,只塞给他一碗刚出锅的炸小丸子,让他如果闲着没事儿,就站在旁边给自己喊喊加油。
“要不要脸。”陆文玉嫌弃道:“切个菜还得人陪。”
齐燕白被陆文玉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陆野却相当坦然,非但没觉得难为情,还当着陆文玉的面,光明正大地从齐燕白手里叼走了一枚小肉丸。
陆家的习俗跟本地不同,大年三十晚上不出门,所以连带着晚饭也吃得晚。
晚上十点多,吃完晚饭,陆野带着陆明明去院子里放烟花,齐燕白本来也想跟去,但走到门口,又被陆文玉叫住了。
“齐老师。”拎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朝齐燕白笑了笑,说道:“咱们聊聊天?”
齐燕白不喝酒,他对这种能让人失控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鉴于这是陆文玉第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对他发出邀约,所以齐燕白想了想,没有拒绝。
二楼的小阳台上开着室外电暖气,陆文玉意思意思给齐燕白倒了半杯红酒,然后塞上了瓶塞。
从二楼阳台望下去,正好能俯瞰整个别墅的前院,陆野和陆明明穿着整齐,正在一左一右地把一箱烟花摆正,陆文玉靠着栏杆晃了晃酒杯,突然开口道:“其实我不喜欢过年。”
齐燕白转头看向她,给了她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神。
“下午的时候,小野跟你说了我家的事吧。”陆文玉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凉凉的,看起来有点冷淡:“我就是被爸妈大过年撵出家门的——他们是非常偏执的重男轻女的家长,所以我刚满十八岁,他们就要求我出去打工,自立门户了。”
这部分故事齐燕白曾经听陆野讲过,但既然陆文玉想说,他不介意再听一遍。
“后来又过了两年,小野也出来了。”陆文玉顿了顿,问道:“他跟你说了这个吗?”
“说了。”齐燕白乖乖回道:“他说他出柜,所以被撵出来了。”
“那他跟没跟你说,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出柜?”陆文玉问道:“他那时候那么小,其实完全没必要,别说十五岁时候能不能让人看清自己的真实性取向,就算摊他早熟,他也明明可以瞒着爹妈,瞒很久很久,直到自己能自力更生。”
对啊,齐燕白微微一愣,心说为什么。
陆文玉好像看出来他的疑惑,她没有卖关子,很快把这个话题接续了下去。
“为了我。”陆文玉说。
“我刚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年龄也不大,那时候刚出家门身无分文,寸步难行。”陆文玉说:“陆野那时候也还是小孩儿,他说服不了爸妈,就每个月都把自己的零花钱和早午饭钱都攒起来偷偷给我交房租,自己一天就啃一个馒头。”
“他这么接济了我两年,最后被爸妈发现了,于是没收了他的贵重物品和零花钱,逼他管我要钱。”陆文玉说:“他不干,说是不想做他们的帮凶,然后跟他们大吵了一架,就出柜了。”
齐燕白听陆野说过这件事,但陆野当时轻描淡写,只说自己也是被赶出来的,却从没提起这些细节。
作为既得利益者,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是很艰难的事,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魄力,但陆野当年才十五岁,却心甘情愿地跟本心站在了一起。
“其实说实话,曾经因为他是弟弟,我恨过他。”陆文玉抿了口酒,说道:“但是后来,他冒着大风雪跑出来找我,翻遍了四个兜,把自己所有的压岁钱和零花钱都一股脑地塞进我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得做他一辈子的姐姐了。”
“当然,我不是那种看见有人跟我弟弟谈恋爱,就要冲上来给对方个下马威的姐姐。”陆文玉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像是怕齐燕白误会似的,很快话锋一转,解释道:“齐老师,我提这些只是想跟你说,他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实际上责任心很重,心也很软,对自己认定的人会很好很好——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辜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