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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身上有把枪(第1页)

老五看见老三进了西屋,当然我也看见了。老三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进屋后把门关上了。老五很好奇,他想看看老三在干什么。老五踩过黑乎乎的煤堆,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但还是在踩过的地方造成了塌陷。煤块沿着斜坡一直朝下滚,最终停留在了寂静的上午,轻微的声响被阳光吸收,闪着光。

对于突然闯入的老五,老三毫无戒备。老五探着头问,三哥你在干吗?一听声音,老三迅速把裆中之物塞了回去,手里的纸被窝成一团。因为他背对着老五,所以后者看不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老三转过身,恶狠狠地骂道,操你妈的,你进来干什么?边说边朝外走,经过老五时,顺势把他推倒在煤堆上。老五爬起来,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紧紧地跟着老三,盯着他的裤袋,那只手一直插在里面。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看看。看老五这么执着,老三站定了,插在裤袋里的那只手还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变成手枪状,冲着耳聋的老五大声说,你再叽叽歪歪的,老子一枪毙了你。老五知道了,老三身上有把枪。

这时,刚好我爹搬了板凳,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喊住老三,小狗日的,你要是老子,那我是谁?老三装作没听见,径直走了出去。老五被甩在他身后,尾巴一样地也跟了出去。我爹没追上去,追上去的是手里的笤帚疙瘩,可谁也没打中。他顿时感到一股由衷的悲哀从头凉到脚,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地烂掉,五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除了那个被人称为“小罗成”的老四,聪明,长得又好看,可惜淹死了。我爹提到了我,于是我在黑暗中亮了一下。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还死皮赖脸地活着,我爹觉得这叫人很难受,眼眶里就有了泪。坐在门槛上的他,也像一滴泪,苦涩而浑浊,修饰着陈旧不堪的门框。

趁着人们到地里干活、小孩去上学时,我爹来到七丫的理发店。如他所料,店里除了七丫,没有别人。看到我爹,七丫吃了一惊,郑司务长,太白了你,跟城里人一样了嘛。我爹坐到转椅上叹道,腚沟里擦雪花膏,有个屌用,都快死的人了。七丫瞥了一眼镜子里的我爹,的确瘦得可怕,像是风把他刮到镜子里去了。

七丫是外村人,嫁给了本村的王建国。王建国喜欢偷东西,偷一次被关进去一次,偷的数额越大被关的时间越长。最近这次进城偷了汽车,又被关进去了,十几年后才能放出来。因为有两个孩子要养活,七丫开了个理发店,钱不够用就去偷人,跟人相好;钱还是不够用,七丫索性就去跟更多的人好了,这已经不叫偷了,叫卖。大伯子觉得七丫有辱王家的门庭,想赶她回娘家。据说七丫给他睡了一觉,大伯子就跟吃了哑药一样,再也不吱声了。七丫的名声越来越响,除了本村的,四里八乡的都慕名摸着黑前来。

我爹在椅子上转了几转,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只听见干咳了两声。七丫说,郑司务长,你知道老歪把子吧,到医院看病,一见女医生,他明明是蛋疼,非要说头疼,结果医生给他开了头疼药;头疼药怎么可能把蛋治好呢?我看你不是来剃头的,你自己会剃,你是来那个的,对不对?看七丫这么说,我爹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七丫继续说,看你这病歪歪的样子,我还真不敢那个,那个不了两下,死了还赖我呢。我爹只好说,我早就不想那个了,你不知道它已经缩成知了猴子了,还是被油煎过的,出不了壳了。为了证明他此言不虚,老家伙要解裤子,给七丫看看那黑不溜秋的小家伙。七丫把手一挡连说,别给我看,我会呕的。

七丫顿了顿,问道,那郑司务长你真是来剃头的?对于七丫张口闭口“郑司务长郑司务长”地叫着,是出于尊敬还是嘲弄,都不去管它了,我爹琢磨着怎么开口跟七丫说老大的事。我爹说,七丫,是这样的,我们家老大,就是建文,他到现在都没找着媳妇。你知道的,他一心想着去常庄给人家当倒插门女婿,我不是没同意嘛,我们老郑家就是穷死了,人死绝了,也不会干这样的事。后来又给他说了几个,都没成,黄了,结果他跟我结了仇了,整天不跟我讲话。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尝过女人味。我怕我两腿一蹬,觉得这辈子都对不住他……七丫明白了,说,你们家老大不是跟陈有光好嘛,不都在传他们两个人互相日腚眼子嘛。那是诬蔑,我爹急赤白脸地解释道。那是二尾子干的事,我们老郑家祖祖辈辈都没出过这种人。

这样的好爹到哪儿找去,郑司务长,有时间你喊老大过来吧。七丫一副菩萨般的悲悯众生的眼神,让我爹感动,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交给她。

从那天起我爹开始观察老大的举动,想趁没人的时候给他递话。有一天看到老大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麻花,香味一个劲地朝鼻子里钻。我爹迎上前,却不靠近,跟鸡鸭一起围着老大,眼神巴望着,希望他能赏点吃。我爹觉得无望,咽了口唾沫说,建文啊,你看你头发乱得,跟稻草一样,明天去七丫那儿理一下吧,咱家推子坏了。老大没理他,来到地窖口,把盖子掀起来,钻了进去。他和陈有光都没娶上媳妇,结果物以类聚,成了好朋友,走在路上两个影子都会黏在一块,一个钻到家里的地窖里住,一个爬到屋后面的树上去睡觉,成了老鼠和麻雀,两个古怪的动物。我爹蹲在地窖口继续劝他去理发,有声音从地下传上来,推子坏了我会修。修个屁呀修,叫老三拿到街上卖了。那我就不剃了,等长长了扎辫子。

试探了几次都没奏效,我爹开始发愁,那十块钱不能就这么打了水漂,早晚得从七丫的窟窿里抠出来,能割好几斤猪肉呢。这天,七丫推门进了院子,这让我爹很诧异。七丫见没旁人,开门见山跟我爹说,老大那人是真的很怪,路上遇见他,跟他说这事他没反应,看来他不是二尾子,就是蛋叫驴给踢了。我爹不置可否,觉得七丫倒是个讲信用的人,可现在他只想要回那十块钱。七丫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说,那十块钱你别想着拿回去了。这样吧郑司务长,以后我每个月过来给你剃次头,给你连理十个月,好不好?如我爹所料,那剃头的推子果真不见了,但他就是拿镰刀刮头也不想让七丫剃,我爹还想要回那十块钱。我爹问道,剃一次不是五毛吗,十次才五块啊。七丫反问道,我亲自上门服务,是白跑的?看来是抠不出来了。我爹摸了摸没几根头发的脑袋,无奈地说,现在就剃吗?

七丫正给我爹剃着头,大门被一脚踢开了,因为太过用力,感觉像是被谁来回扇了几个嘴巴子。先闯进来的是马秀兰,紧接着老三出现了,被马秀兰拽着胳膊。因为走得急,被门顶了回去,摔了个趔趄。然后是我娘,后面跟着马秀兰的女儿小芹。七丫停下手中的活,我爹也停止与七丫说笑,偏着理了一半的头,看见呼呼啦啦一大帮人鱼贯而入,那门好像要被撑破了。有的爬到了墙头上,墙上的土直朝下掉,墙下的就骂墙上的,墙上的只好说声对不起,又道,我们看戏的就不要吵了。

一阵喧嚷之后,大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前两天,小芹去上学,老三一直跟着她,趁没人的时候,老三一把把小芹抱住了,因为两人激烈对抗,结果双双滚到了路边的沟里。后来呢?大家很关心滚到沟里后的事情。奶子摸到了吗?问老三,老三说没有。问小芹,小芹说没有。裤子扒下来没有?问老三,老三说没有。问小芹,小芹说没有。大家眼前浮现出了这样的场景:老三趴在小芹身上,不知如何下手,急死了,只能跟猪一样胡乱拱着。大家很失望,跟猪一样笨的老三,连小芹的奶子都没摸到,连裤子都没扒下来,这么多年在街上白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但我娘一听底气却足了,立即像蛤蟆一样鼓起了两腮,站到了马秀兰面前,说,首先这事没有第三人证明,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大家都听到了,建设也没把小芹怎么样,是吧?马秀兰一听,气得直跺脚,骂道,你娘了个臭×还没怎么样?现在小芹吓得连学都不敢上了。再说,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小芹还怎么找婆家,真要闹出人命来才算完吗?

这时老大进了家,我娘希望他能站在一边,结果他一声不响溜到他的地窖里去了,似乎眼前发生的事跟他无关。老五呢?他正躲在榆树边上,抠着树皮,他的心从来都不在自己身上。我娘看着我爹,希望他能站起来说句话。老三的幼稚与草莽让我爹很难堪,早知道老三这么急着尝女人味,就不该答应让七丫来剃头了,接着让老三把那事解决算了,结果现在引得这么多人围观,跟看把戏一样。我爹感觉自己像被剥了皮的青蛙,浑身血淋淋的,还两腿直蹬。他头上全是汗,他在想着这事该如何收场。我爹果然没有让我娘失望,他慢悠悠地走到马秀兰跟前说,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何不像山前的孙家那样,就此成全了俩孩子,给他们定了亲算了。年龄差不多,辈分也是平辈,把坏事变好事,化干戈为玉帛,由仇家成亲家,何乐而不为呢?

孙家的故事就发生在两三年前,已在乡间传为美谈。在离我们村有二里地远的山前村,有个姓孙的男人会抓蛇,也能治蛇毒。有一天,村里的一个姑娘去山上解手,不小心被蛇咬了下身,姑娘的父母找到了姓孙的男人。孙说,我不能给你闺女治。为什么呢?我倒无所谓,可她还没成家,这病虽说我能给治好,可你闺女名声可能就不好了,以后成个家都难,你说这样子谁还敢娶她呢?姑娘的父母想想是这个道理,可不能看着女儿蛇毒发作就这么死掉。怎么办呢?那姓孙的男人就说,你看这样子好不好,我把治蛇毒的技术传给我儿子,叫我儿子给你闺女治,治好了,你闺女给我儿子当媳妇。孙家儿子因为小儿麻痹,走路一瘸一拐,三十好几了都说不到老婆。孙家男人强调说,我这不是要挟,也不是乘人之危,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假如能行,也是两个孩子的造化。姑娘的父母是地主分子,黑五类,姑娘二十多了没找到婆家,没人敢要,像是怕沾了蛇毒。事情就这么蹊跷,那蛇咬哪儿不好,偏偏咬了姑娘的下身。可就因为蛇的关系,却成就了两家奇妙的姻缘。两人结婚了,现在小孩都已经生了,活蹦乱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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