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新燕
卓思衡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当然产权可能是在皇帝手里。
但普天之下谁家房子的产权不是皇帝的呢?
这样一想,他心理格外平衡,自太府寺官吏手中拿了地契,和范希亮直奔新家。
他的新家地段很好,在大内外沿朱雀大街直行一段,拐入浚仪桥街再折回一点的右掖街,这里离他未来的办公地点中书省很近,卓思衡算了一下,他大概可以每天花个一十分钟走着上班。
但这个想法刚说出来就被表弟否决了,他说自己家离老爹办公的鸿胪寺更近,但他老人家也都是坐轿子去处理公务,因为穿着官府官靴再在大街上腿着走就太有辱斯文了。
卓思衡没能将有辱斯文和上班顺便锻炼进行有效联系,但他作为职场新人还是不要太出奇冒泡比较好,于是将此念头打消。
或许是因为地段卓越,小小的崭新卓府周围聚集了好多官宦人家的宅邸,前后左右住着的不是尚书就是侯伯,都是恨不能占据半条街的极大门户,偏偏路经过他家这里折返出个小斜角,种着些杂七杂八不知名的树,分隔开离大路较远的一间院子。院子小小的正门冲内巷而开,不对着谁挨着谁,青墙黛瓦秀气质朴,比旁边的人家是小了太多,但对于卓思衡来说已是极大。
大门内有个铺满压阑砖的小门厅,有水井树木,四周围一半的“短”廊和尽头的厨房,穿过去后是正院,虽然只有一开一间,但内里空间很大,若是隔开还能单独隔出个房间来,而左右各有宽敞明亮的厢房,西侧还有个单独的小耳房。
最惊喜的是正院后有个大概七八丈见方的小院落,没山没水,但已有了花园的布局,略微栽种些树木就能心旷神怡起来。园子当中还有个小小的亭子不像亭子、屋子不像屋子的建筑,卓思衡从没见过,范希亮知道他一直住在北方,也没见过中京府这地处天下之中位置的府邸,便细细讲道:“这叫凉阁,围着的这一圈不像墙也不像窗的其实是可拆卸的亮格,夏天拿掉后在其内通风纳凉,冬季若用则装上后内里再挂一圈帘幕,表哥也在帝京过了一冬,这里没有那么冷,一年顶多下两三次雪,就是有时北风逼人罢了。”
卓思衡不知道还有此种高级的操作,这小房间不过三四丈开,却包含如此多设计玄机,配合外面的花园,当真是精巧匠心。
昨日前路未卜的愁闷得以开解,此时他心中更多憧憬,忍不住跟表弟分享家中房间的安排:等家里人来了,正屋给呼延老爷子住,自己和悉衡住一处厢房,慧衡和慈衡住另外一个,平常自己和家人读书就在这间凉阁里。
范希亮听着也觉不错,更替卓思衡高兴,但似乎想起什么,拉着表哥在就近的凉阁台阶上坐下问道:“表哥,你当我是自家人,我也问个自家人才会问的问题。”
“你说。”卓思衡当然是当他自己弟弟一样。
范希亮忧色道:“之前你同我讲慧衡表妹已是十八岁,为何……还没许人家?是不是在朔州苦寒之地耽误了?”
这个问题卓思衡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当然知道在这里女孩子十六七就得嫁人,但他自己是很难接受的,然而如果为了妹妹好,还是要他去适应环境,而不是一味坚持反而害家人受累。
可慧衡的事更为复杂,他并不避讳范希亮,甚至希望对方也能帮自己想想,于是将家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父亲在世时,曾想过如果在杏山乡有朴实本分人家的上进诚实子弟或者贤惠女儿,便让我们各自嫁娶,无须等到我有了功名。但杏山乡人家不过一三十户,其实人丁也少,我这个年纪前不挨后不靠,我又专心读书也不太在意这个……也算不上耽误。慧衡妹妹倒是有几个合适年纪的少年郎,那时我父亲也考虑过,然而慧衡妹妹身体不好,无法操持家务农活,在乡下地方很难说亲,父亲心中也明白,便也不作他想,离世前千叮万嘱我要照顾好一妹妹,即使我有了功名官职而她未能得到良配,也不许为前途或者其他随意论嫁,更不许在家中怠慢未嫁的妹妹。”
其实没有人比卓衍更了解卓思衡心性,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然而那时父亲已是油尽灯枯,他最牵挂疼爱的便是体弱多病的慧衡,怎能不有所安排才能安心闭眼?
卓思衡是和慧衡一道识字读书长大的,兄妹情分没得说,他一直很郁闷的一件事便是慧衡读书天分不输自己,才学一流为人又稳重周正,只可惜因为是女儿身,却不能求取功名。他有时天真胡思乱想,竟希望慧衡能穿越回他来的地方,自己的妹妹考个自己省的文科第一,定然不在话下。
而且他总觉得结婚要两情相悦培养了感情才能步入婚姻生活,要是让妹妹糊里糊涂嫁给个不认识的人,也太草率了。只是这是他惯常的想法,与当世格格不入,他要真是让妹妹自己出去自由恋爱,那两个妹妹的名声还不被毁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