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香似有兴趣地问:“李老师说她自己受了李寿凡哪些欺侮和压迫呢?”
彭石贤振振有辞:“她讲了很多很多呢,李寿凡的思想一贯反动,阻止李青霞参加革命,并且把她严密地看管起来,后来幸亏李青霞逃跑了,要不然她就当不上革命干部。李老师说,她妹妹李青霞对她很好,关心她的进步,只因李寿凡从中阻拦她才没能去投奔革命,由于李寿凡包办了她的婚姻,带给她一生的痛苦,说到这里,李老师还大声地哭了起来——妈,你说这些是不是真的?李老师做得对不对?”
黄大香自然要维护老师,她告诉儿子:“对呢,这些都是真的。”
彭石贤一听,马上高兴地说:“妈,那你也该上台去控诉李寿凡呀!”
黄大香审视着儿子,发现儿子原来是在套她的话,她问:“可是,你让我去控诉些什么呀?”
“我知道,我们家也受过李家大院许许多多的压迫和剥削,你说不是吗?”彭石贤对母亲说,“我们可得站稳阶级立场!”
黄大香没有立即回话,她只叹了口气,便岔开话题:“你今天有许多作业要做吗?”
“没有,今天的作业就是寻访苦主。妈,你就答应我,你上台去控诉李寿凡吧!”
黄大香没有出声,她收拾好碗筷,进了厨房,彭石贤又追到了厨房里,非让母亲答应不可,黄大香被儿子缠不过,便说:“妈没读过书,也不会上台讲话,你让妈怎么去控诉?”
“那不要紧,只要立场坚定,你说,我给你记下来,先在家里说几次不就会了?”彭石贤极力动员母亲,“许多人也没有上台讲过话,可一上台就会了!”
“你还真想得出办法来。。 ”黄大香笑了笑,可她说,“妈没什么要控诉的,别缠着吵闹了。”
“这哪是吵闹?”彭石贤便说出了母亲受李家大院的高利盘剥,差点弄得家破人亡,还有李寿凡逃亡前夕抛卖田地诈骗了母亲一笔钱财,让母亲暗暗地哭了好几天等等一系列事实,只有李寿凡企图用金戒指笼络母亲的事他还不知道。
这些话,让黄大香一听便猜到定是张炳卿与石贤讲的了,她显得很不高兴,便不理睬儿子,脸色也沉了下来。石贤不理解母亲的态度,他坐在凳子上,噘着嘴:“你落后,一点不觉悟!”
“小孩子只要管读好书,不要探问大人的事情。”黄大香给儿子抹了桌子,拿出书包放上去,想让他做些作业,“你现在还弄不清楚这许多事!”
“就你自己弄不清楚!”彭石贤见母亲那淡漠的神情,埋怨了一句,作业也不肯做,一脸沮丧地向对面张家走去。
黄大香见儿子一下就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又觉得他可怜似的,便听随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进张家,彭石贤便告诉张炳卿:“炳哥,我妈是个落后分子,我说不动她。”
吴国芬在一旁取笑石贤:“高小快毕业了,满肚子的道理,连这也说不过你妈,你这是想让谁给你去做动员工作吧——你的书算白读了!”
张炳卿见石贤十分懊恼,便答应他说:“你别着急,明天我帮你去动员,争取做好这个工作。”
吴国芬却没有信心:“真要说,我就怕你也搬不动香婶,那才难下台呢!你不知道香婶是个不肯记仇的人?”
“这不叫记仇不记仇,”张炳卿不同意国芬的看法,“你就没弄明白,这是阶级斗争,是穷人与地主的斗争,你能说这是让香婶去报复谁吗?”
“那你就去试试吧,”吴国芬不愿跟丈夫争论大道理,只说,“别当我是要拦着你就是了。”
国芬的估计没有错。
第二天,张炳卿去从香婶那里做思想说服工作,呆了老半天,回来时连连摇头,朝国芬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真时没有办法,遇着香婶这种人,你说多少她听你多少,有时也跟你点一点头,应一声‘是吧,却并不与你争执,可你想要让她去揭发控诉,她怎么也不肯与你说‘同意两个字,反正她有她的老主意,纹丝不动。”
“看来,你这回是没讨到打发了?”国芬笑着说,“我看香婶能够听你说,那便是顾着了你的面子,让别人去,说不定她连听也不愿听呢!”
“我看她那眉头已经皱上了,再要罗嗦下去,她能高兴么?你说她这叫什么?真要说顽固的话,她可比姜胜初那种人还要顽固的多。”张炳卿再次摇了摇头,“嘿,我看,这革命工作的难,就难在这里,要提高人们的思想觉悟很不容易啊!”
“如果能那么容易提高的话,这革命的事一年半载不就成了!”国芬见丈夫犯难,便宽慰地,“其实,香婶的心还是向着你的,她只是伸拳舞掌的事做不出来。”
“这可不是什么伸拳舞掌的事做得来做不来,而是这里有问题。”张炳卿指了指脑袋,“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总是带着旧思想;旧社会呆得越久越丢不了,所以才常称‘老顽固’,越老越顽固。你看石贤,还真是积极,差点让他妈给气哭了。”
[消沉,张仁茂]吴国芬呶了呶嘴,因为张仁茂就坐在门边编竹筐,国芬说,“这话可不全对,伯不就是个老积极?你请伯去劝劝香婶,香婶兴许会听他的。。。 ”
张炳卿是感到伯父近来是消沉了,自从分过土地的一年多来,伯父的工作热情已经大大低落下来。不过,认真想想,这也难怪,有了各级政府,许多事情农协会就已经难于插手了。
尤其是,因为李松福煮酒被龚淑瑶传问刁难的事,也让张仁茂也吃了闷棍;他认定这女人不怀好心,却又声张不得,更是闷闷不乐,由此产生出来的一些疑惑,一时无法理清头绪。
刚才听炳卿与国芬说话,张仁茂一直没答腔,见国芬提起了他,才说,“你伯不是什么老积极,李寿凡倒了,你伯这农会主席也就到了头,往后的世界就由你们去平,你们去打造吧!”
“伯,我这话是随便说的,你可别在意。。。 ”张炳卿刚才确实没有要拿“老顽固”这话来刺激伯父的意思。可是,不管怎么说,张炳卿认为思想还是不该退坡呀,他说,“我看,香婶受李寿凡的剥削压迫很深,她能上台控诉的话,教育意义才大,可这工作难作。。。 ”
“各人有各人的性情脾气,各人有各人做人的道理,你们就别去难为香婶了。”不料此时的张仁茂却替香婶说出一番话来,“人老了,要说落后也是落后,要说顽固也是顽固,可这顽固落后的脑子也是过日子,吃粮食得来的,你让她丢她便能丢?照你说来,倒像是人越小越高明似的,香婶反不及石贤了——香婶最不喜欢的是你们这样耍弄小孩子!”
“香婶真跟你说我是在耍弄石贤。。。 ”张炳卿问,“她是这么想吗?”
“香婶哪肯拉下脸来说你?她是顾着你!”张仁茂知道,为查禁煮酒的事,有人哄弄小孩子出面丢乖露丑,黄大香很不满意,“你说越老越顽固,还及不上个小孩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斗争李寿凡还非得牵扯出些小孩子来不可,那是你们没本事!”
[心语]张炳卿:伯这话离题了,我只是说石贤学到了不少的革命道理,想让他多作些宣传工作,这有什么不对?
其实,黄大香对张炳卿的一些看法,早就有所流露。
[闪现]也就是在刚才,张炳卿与香婶谈话时,她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石贤现在人还小着,像条青头虫子似的,你们怎么弄他都成!”
[返回]张炳卿只以为这是香婶怕得罪人,不愿意让儿子招惹是非,可在他看来,这正是阶级觉悟不高的表现。不过,现在,他并不想招伯父恼火,只笑着说:“革命的事得靠群众,大家都觉悟了,事情才好办。你不是赞成坚决斗倒李寿凡吗?香婶那些事情,你就代她在斗争会上说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