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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头徜徉在一片黑色之中。
他不知道一切为何这么难,但长长久久的挣扎过后,他终究是睁开了眼睛。
浑身很重,嘴里很干,有一股酸味,转头看看,噢,好像还是自己的房间,他想起身,但还没起来,一只手伸了出来。
老陈头终于坐了起来,他看见了扶自己起来的是自己的孙儿。
他松了口气,活着,还活着,刚想同康哥儿说自己渴了,让他去倒水,缓缓转头,就发现一家子人全站在自己的房间里。
老妻、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孙女、孙女婿,甚至还有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孩子,也全部来了。
他们好像在哭,但自己好像听不太清那些声音。
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好像突然懂了什么。
自己似乎并没有好。
他一把钳住了陈延的手,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康哥儿,爷爷还有多久?”
陈延酸涩至极,但此刻,时间宝贵,“大夫说,有两个多时辰……”
若是好,便是今日下午的两个时辰。
若是不好——
抓住孙儿的手瞬间缩紧。
两个时辰?
老陈头从来没有安排过这么紧凑的时间。
他没有想过这一切来的这么快,但还好,也是想过的,所以很多遗言遗训,不难组织。
他把屋子里大片大片的人分了个批次,轮番叫人进来,回忆往昔一小段,敲打警告一小段,鼓励重孙们好好读书,又是一小段。
儿子儿媳们都大了,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跟老大细细说着要约束族人,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影响康哥儿和壮哥儿的前途。
“如果以后还有你三弟那样的人……”老陈头眼睛凹陷下去,凶得很,“要和我一样。”逐出门去。
“我死后,老大,你带着我回川安去,带我回祖坟去……不许你小弟来祭拜,不要你娘回去,听到没有?”
时间紧迫,听没听到也就这样了,老陈头不想和他多说,又把老二一家叫了进来,老二一家哪里都好,就是要叮嘱他们,不要摆谱。
好好守着本心,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也差不了。
然后便是老妻,面对媳妇,老陈头有一箩筐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讲,“老婆子啊,我先下去了,你身子骨硬朗,在上面好好过日子,别难受,儿子儿媳都是孝顺人。”
“叫翠花每日陪你出门走走,我这回去乡下,你就别跟着去啦。”他枯瘦的手握住媳妇,天这样冷,一阵奔波,老婆子也撑不住啊。
“当家的……”陈奶奶的眼里蓄满了泪。
他摇头,“别哭,别哭,是好日子,你答应我,这回不跟我去川安。”
人死,怎能不送最后一程,她张开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
“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你也想想孩子们,没了我再没了你……吃不消啊。”
时至此时,老陈头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握着老婆子的手,许久没有放开。
最末,已有些累了,他把陈延、陈安两夫妻都叫了进来。
盼望了一下他们夫妻和顺后,他请两位孙媳出去坐会儿,又叫陈延和陈安走到了床边。
孙儿已经很高了,他要支起身子,要两个人低下头,才能摸到他们的耳朵。
小时候,他爱揪两人的耳朵。
回忆了一会儿,老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认错,“都怪爷爷,失算了啊。”
“不该没听康哥儿的话,直接在路边买条鱼就算了。也不该没听壮哥儿的话,在河边看着,你来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