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善意。既为沙钵略妇翁,今日视沙钵略与儿子不异。时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钵略也。
隋文帝的回信文字不多,却字字千钧,平和之中透着凛然不可犯和居高临下的威慑,显示了强国之君的权势。
作为臣属之邦,理当以高规格的礼遇接待宗主国的使节。可是,当隋朝的使臣到达突厥汗庭的时候,沙钵略可汗却让士兵摆开架势,摊开奇珍异宝,明显有意向隋朝展示自己的兵力和财力。
他倨傲地坐着,声称有病不能起身相迎,并扬言:“从我父辈以来就不向人叩拜!”
大义公主在一旁搭腔,对隋朝使臣说:“可汗的禀性就像豺狼一样凶残,如果你们在礼仪待遇的问题上和他过分争执,恐怕他就要吃人了!”
沙钵略可汗和大义公主夫妇两人一唱一和,软硬兼施,无非意在表示突厥与隋王朝地位对等。隋朝的副使长孙晟洞晓突厥的形势,他得体而又不失大国尊严地对沙钵略说:“如果说突厥可汗和我隋朝皇帝都是大国天子的话,那么可汗不起身以礼相迎,我们自然不能勉强。但可贺敦现在是我隋朝皇帝的女儿,那么可汗你就是我大隋的女婿。作为女婿,怎么可以不尊重岳父呢?!”
长孙晟的这些话,和隋文帝给沙钵略可汗回信的调子是一致的。沙钵略可汗无奈,只好跪拜顶首接受隋朝皇帝的诏书。沙钵略可汗和突厥的贵族觉得因此蒙受了奇耻大辱,抱头痛哭。隋朝大使虞庆则进一步威逼沙钵略可汗称臣,沙钵略可汗问:“臣是什么意思?”
“我们隋朝所说的臣,相当于你们这里的奴才。”
“能够做大隋天子之奴才,还多亏仰仗了虞仆射您呀!”
于是,沙钵略可汗将妹妹嫁给虞庆则,还赠送千匹良驹。沙钵略可汗厚赂大使虞庆则,显然是想通过他争取到隋朝更多的支持。原本不可一世的突厥大可汗如今沦落到纡尊降贵愿意和隋王朝的大臣联姻,凸显了双方地位的不对等。
为了维持突厥两方相争的态势,隋文帝在和亲沙钵略可汗的同时,也不忘派大将军元契前去安抚西面的阿波可汗。
在达头可汗的帮助下,阿波可汗日渐强大,屡屡击败沙钵略可汗。585年,沙钵略可汗在西面的突厥和东面契丹的夹击下,处境窘迫,只得再次向隋王朝告急,请求允许他带领部落暂时迁移到大漠以南,寄居在白道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西北),托庇于隋王朝的保护。如果任由形势发展,阿波可汗一系可能因此坐大,独霸北方草原,这显然是隋文帝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此时,江南未平,维持北方草原的对立形势,有利于减轻隋朝平定江南的后顾之忧。让沙钵略可汗的势力继续支撑一个时期,牵制阿波可汗的发展,对隋王朝来说更为有利。因此,隋文帝同意了沙钵略可汗的请求,并派晋王杨广出兵相助,支援粮食和衣服。得到隋军的支援,沙钵略可汗反败为胜,大破阿波可汗。沙钵略可汗与隋文帝约定,以大漠为界(今蒙古高原大戈壁沙漠地带)。他上表称:
自从上天保佑突厥强大以来,已经五十多年,保有大漠,独霸一方。土地万里,人马亿数,经常凭借武力兼并戎夷各族,在北狄之中最为强大,与华夏相抗礼。近来天地变化,华夏出现了大圣人。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大隋的皇帝才是真命天子,我岂敢凭借地利,拥兵自重,窃用名号!如今,我感慕华夏文明教化,有心归附,屈膝叩头,永作藩臣。虽然道路遥远,也不敢失了做臣子的礼数。我当送自己的儿子入朝侍奉,年年进贡神马,时刻恭恭敬敬,惟命是从。只是服饰习俗由来已久,一时不能改变。倾国上下,同心感戴!
对比此前致隋文帝的书信,沙钵略可汗的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实在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沙钵略可汗派第七子库合真奉表入朝,充当质子。隋文帝诏告天下:“以前沙钵略与我国交和,但毕竟是两个国家。现在做了君臣,那就算是一家人了。”
隋文帝重赏库合真,封为安国公。沙钵略可汗大喜,自此以后年年朝贡。古代中国向来以颁授王朝制定的历法作为对周边地区和政权行使宗主权的重要象征,这就是所谓的“颁正朔”或“颁历”。接受中原王朝的历法的,则视之为归服王化。反之,则认为是在王化之外的未宾服之邦。
586年正月,隋王朝向沙钵略可汗颁布了历法。对隋王朝来说,这意味着沙钵略可汗所部突厥正式臣属了。不过,隋王朝实际并没有完全放松对沙钵略可汗的戒备。从585年起的两三年内,隋方一直加强修筑缘边地带的工事,通过修建长城、在险要军事据点筑城等方式进一步加强防务。
587年,沙钵略可汗的牙帐被火所烧,心情烦郁,不久便去世了。沙钵略可汗觉得儿子雍虞闾太过于软弱,不足以继承汗位,遗言立自己的弟弟叶护处罗侯为可汗。
雍虞闾派人前往迎接处罗侯,处罗侯婉言谢绝:“我们突厥自从木杆可汗以来,多是兄终弟及。这样做彼此间不容易互相敬畏。应当由你来继位,我不怕向你跪拜!”雍虞闾再次派人告诉处罗侯:“叔叔和我同根一体,我也就是枝叶而已。哪有我继位而让您屈居在下的道理!先父的遗命,不敢违背!希望叔叔您不要再有什么别的顾虑了。”
经过多次反复推让,处罗侯最终继承汗位,号莫何可汗。雍虞闾则被授任为叶护。
汉文史料《隋书·突厥传》记载推让过程中处罗侯说的话是:“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
我们相信,这完全是汉族史官根据自己的理解杜撰出来的。嫡庶之制是汉文化特殊的制度,突厥还不可能有这样的观念。不过,处罗侯和雍虞闾的推让也反映,随着时间的推移,突厥贵族也开始意识到,在汗统继承中保持权力平稳交接和政权稳定问题的重要性了。
莫何可汗在继承汗统以后,立即向隋王朝做了通报。隋文帝赏赐了一套鼓吹幡旗以表示认可和祝贺。莫何可汗长脸驼背,眉目疏朗,却勇而有谋。他借隋文帝赏赐的这套行头作为幌子,西征阿波可汗。西部突厥人见到隋朝的鼓吹幡旗,不明就里,误以为莫何可汗获得了隋军的支援,纷纷投诚。阿波可汗的势力一时土崩瓦解,最后也被生擒活捉。
莫何可汗请示隋文帝如何处置阿波可汗,隋文帝命朝廷大臣就此事进行商议讨论。大臣中一派意见认为应该处阿波可汗以极刑。
乐安公元谐奏请皇帝派人前往莫何可汗处将阿波可汗就地枭首;武阳公李充则以为应当将阿波可汗拘押到长安,公开处死。大臣中还有一派着眼于现实的局势利害关系,主张不应该杀死阿波可汗。
隋文帝的意见明显偏向后者,他特意征询长孙晟对此事的意见。长孙晟明确地指出:“倘若是突厥做了什么背弃朝廷、行为乖张的事,就必须严惩不贷。然而,如今情形是他们兄弟之间自相残杀,再说阿波可汗也没有犯下对不起朝廷的罪过。现在他正在穷困的时候,如果将他抓来杀了,恐怕不是招徕远人的好办法,倒不如让他们共存。”尚书左仆射高颎也进言:“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长孙晟、高颎虽然说得堂而皇之,但他们主张不杀阿波可汗,让他与莫何可汗双方并立,真实目的仍是继续贯彻执行先前制定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政策。不杀阿波可汗,就可以有一股力量牵制莫何可汗,防止他过于强大。
隋朝大臣两派的观点比较起来看,显然是后者具有更高明的政治远见。隋文帝采纳长孙晟等人的意见,决定宽宥阿波可汗。高颎举杯向隋文帝敬酒,说:“自从轩辕黄帝以来,北方游牧民族经常为患。今天,即便是远届北海之地,也都成为臣妾之邦。这样的盛事,亘古未闻。臣祝皇上万寿无疆!”
莫何可汗虽然有勇有谋,但却是个短命的主。为了进一步消除西边的离心力量,他在即位次年率部再次西征,结果竟命丧乱箭。突厥贵族拥立雍虞闾继位,号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莫何可汗的儿子染干称突利可汗,统领东北方面。
继位初期,都蓝可汗对隋王朝的态度还比较恭顺,后来就慢慢变了。589年,隋攻下建康,平定偏安江南一隅的陈朝。经历200多年的分裂后,南北再次恢复统一。平陈之后,隋文帝将陈后主的一扇屏风作为礼物送给大义公主。从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以来,大义公主就耿耿于怀,愤恨难平。在沙钵略可汗内外交困的时候,她假意奉承要认杨坚为父。收到隋文帝的礼物后,大义公主题了一首诗,借感叹陈朝的灭亡,来抒发自己亡国丧家之痛。她写道: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