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大约四十来岁,骨瘦如柴,穿一件灰扑扑的外套,袖子和衣角沾染着可疑的污垢。他说自己叫莱纳,但是没有人认识他。巡警把戴上手铐的他送进警车,罪名是盗窃和非法藏毒,除此之外,在斯特雷奇大街的公寓中再没有找到第二个可疑分子。
警车到场前,奥斯卡就让麦克先离开了,毕竟他们曾经共事过,麦克的失踪虽然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化,可也难免会有几个以前相识的巡警认出他。奥斯卡明白,麦克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让他陷入无法回避的难题呢?
处理完现场,克雷尔坐在公寓外的阶梯上,曲着腿弓着身体,那是一种抵抗悲伤的姿态。奥斯卡发现他在发抖,于是伸手按了下他的肩膀。
克雷尔猛地抬起头,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似的望着他。奥斯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说:“抱歉,吓到你了。”
“没有。”克雷尔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自己沾血的双手,“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
“为什么?这不是你第一次看到受害者死在眼前吧。”
“你觉得我应该习惯吗?”克雷尔沉默了很久说,“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贝希已经死了,身体僵硬,一只手还靠在茶几上,手指离她的手机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一直都很庆幸,我没有亲眼看到她断气,要是我看到了……”
他恐怕会崩溃,对于结果来说,无法挽回的过程才是毁灭性的伤害。
幸好……
奥斯卡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事件发生时,他表现出了令人钦佩的冷静。事过境迁,现在的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庆幸”这个词呢?
“潘克,她不只是你的线人对吧?”奥斯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毫无感情,因为在这件事上任何宽慰的话都是苍白的,而在剃刀杀手的案子里,却有一股刺骨的寒气,强迫身为警察的他和克雷尔冷静下来面对对手。
“嗯。”克雷尔用一个鼻音回答了这个问题。
奥斯卡点点头:“最近你见过她?”
“见过。”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缇雅,以及这个伊迪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是说,你从她们那里得到了什么情报?”
“当然是,杀害贝希的凶手的情报。”
“我也刚打听到一些线索,要不要交换一下。”
以奥斯卡的经验判断,克雷尔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反应,没有激动地问凶手是谁。艾伦和麦克的推测是正确的,他早就知道谁是凶手了。
“那个人叫杰米·卡尔,我得到的情报是这样。”奥斯卡问,“你呢?”
“是。”克雷尔的回答越来越简短。
“你想过怎么办吗?把这个消息告诉诺曼,让他去发布通缉令找凶手?”
“证据呢?”克雷尔反问,“我得到这个情报前,消息早就已经在那些混蛋之间流传开了,诺曼和凶杀组的人去调查的时候,他们却全都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终于说了,这么久以来心中郁积的愤怒和无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缺口。
“为什么没有证据?”奥斯卡说,“一个小混混,难道天赋异禀有着不留任何痕迹的完美杀人方法吗?那些沿途的监视器怎么会全都没有留下他的踪迹?黑街暗巷的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对待你的遭遇固然可恶,但从这个案子里消失的那个清理现场、扫除痕迹,事后又禁止情报流传的人究竟是谁?你说过缇雅是为数不多的愿意给你提供消息的人,伊迪丝和你的交情也不只是线人关系,她们有没有告诉过你除了杰米·卡尔之外的线索?”
克雷尔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奥斯卡在这一刻的表现是目光严厉、咄咄逼人。
“不管藏在背后的人是不是剃刀杀手,对我来说抓到他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所以很抱歉,如果探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对你产生伤害,你憎恨我也没有关系。
“我不会憎恨你,因为我们本来就被训练成为了追求真相而必须冷酷。”克雷尔说,“但是你真的做到冷酷了吗?面对你不能割舍的同僚之情时,你有没有网开一面的私心?”
他还是留意到了麦克。
奥斯卡只得承认:“我确实有网开一面的私心。”
“所以每个人都是这样,面对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和点头之交的同事绝不可能一视同仁。”
“没错,这就是人。对亲近的人会宽容一点,可是宽容不是无限的。”
“它的边界又在哪里?是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