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坐在洛阳皇宫南北宫复道正中,晒着公元189年秋日的太阳。
两日前,九月初一,他刚被董卓立为新帝。
这具身躯本是汉朝最后一位皇帝刘协,史称汉献帝,乃是汉灵帝的幼子,时年九岁。其生母王美人被何皇后毒杀。这刘协上面还有个何皇后所出的哥哥刘辩。虽说汉灵帝认为刘辩“轻佻无威仪”,不堪继承大统,但架不住人家是正宗嫡长。直到汉灵帝撒手人寰,把刘协交托给宦官蹇硕,仍要蹇硕想办法更立刘协为新帝。
没想到汉灵帝的意愿,因缘际会被带着三千铁骑悍然入京的董卓给实现了。
这董卓原本是在帝国最西北的凉州带兵的。这会儿还没到群雄纷争之时,无缘无故就带兵入京,就算是董卓也不会这么做。说起来,还是何太后的哥哥——大将军何进给的理由。
灵帝亲近宦官,何进却要杀宦官。何进要杀宦官,何太后却又与宦官交好。灵帝既崩,那便是何太后为尊。要如何才能抵住何太后的阻拦,尽诛宦官呢?四世三公的袁绍给何进出了个馊主意,那便是召集在外带兵的将军,以此逼迫何太后退让,达到尽诛宦官之目的。
然而何进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将军既然连何太后都不忌惮,又还会被什么所束缚呢?把老虎放出来容易,打开的笼门却已经关不上了。
何进行事不密,被宫中宦官张让等人所杀。袁绍、袁术等又入宫屠戮宦官。乱局中,刘协和哥哥刘辩被张让、段珪等人挟持出逃。兄弟二人流落民间,又遭逢了董卓的并州军,虽说还不到羊入虎口的程度,却也是任人拿捏了。
董卓深谙柿子要挑软的捏这道理。
与哥哥刘辩比起来,刘协生母已死,母族没有势力可以依靠;而刘辩身后有何氏,虽然大将军何进上个月被宦官给杀了,然而家族势力犹存。况且刘协年纪更小,也更好拿捏。再者刘协因幼失生母,乃是由董太后抚养长大,总归沾了个“董”字。
于是刘辩被废,刘协新立,而何太后也迁居永安宫。
简单来说便是宦官与外戚两败俱伤,军阀董卓渔翁得利了。
胡海心里分析着秦末与此时汉末的异同之处。
秦时为郡县制,汉代原本沿用,后因推恩令,郡国已过百,直属中央,中央也已经管辖不过来。又有流民作乱,为了方便统一管理,于是将全境划为十三洲,设州牧管辖、刺史监察,于是导致了军阀割据。
然而汉末的崩溃却与秦末的不同。
一个是“土崩”,一个却是“瓦解”。
秦末时赋税徭役过重,横征暴敛之下,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所以陈胜揭竿而起,便能传檄而定。这是土崩。
而汉末虽然也有张角黄巾军,然而黄巾军被平定后,真正的问题军阀割据才显现出来。如董卓之流,兵多将广,粮草充足,然而谁都不敢先称王,因恐失民心。而刘备起事,还要打着汉宗室的招牌。汉王室未失民心,但是失去了对各路军阀的约束能力。这是瓦解。
土崩与瓦解,若说哪个更难破,那就见仁见智了。
“陛下,这秋日的太阳看似和煦,久晒也令人不适。”郎中闵贡有些担忧得望着年幼的皇帝。
这闵贡原本是河南中部掾。
当日刘协与少帝刘辩逃亡至小平津,挟持他们的宦官张让等投河而死,便是闵贡保护着刘协兄弟二人,甚至路上有些地方都是他抱着刘协趟过去的。直到董卓率众官迎刘辩、刘协等回宫,后又废刘辩立刘协,闵贡便被封为郎中一职,贴身守护新帝。
新帝自三日前册封典礼过后,便往这连接南宫与北宫的复道上久坐,日出而至,日落而归,终日不语,叫人担忧。
尤其是闵贡此前曾贴身护卫过刘协,更能比较出新帝的变化——虽然还是九岁的稚龄,然而终日不发一语,神色比之朝中大员还要沉敛。
闵贡心中既感慨又担忧,似新帝这等坎坷命途,落在一个孩子身上,叫人不由得担心这孩子要承受不住。
闵贡做梦也想不到,此刻的刘协已换了个里子。
新帝此刻非但没有惶恐胆怯,而是在冷静老练的分析着天下之疾。
胡海深呼吸,闭目仰脸,任由秋日温暖干燥的阳光轻抚他的每一寸肌肤。
在那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过了太久,如今沐浴在阳光下,真切感受每一次呼吸——活着的感觉真好。
再睁开眼睛,他便是九岁新帝,大汉王朝的刘协了。
“陛下?”闵贡担忧的望着年幼的新帝,犹豫了一下,低声又劝道:“您自登基后,接连三日往复道上静坐,恐怕传入司空耳中,惹出麻烦。”
这司空指的便是董卓。
刘协缓缓起身,明明还是孩童,然而动作间却有种成年上位者的沉稳。
他朗笑道:“闵卿也太小心了。朕自幼由董太后抚养长大,曾号‘董侯’,与司空董卓原是一家。在此处晒晒太阳,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闵贡一愣,只觉眼前的小皇帝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陛下!”忽然有郎中沿着复道快步走来,焦急担忧道:“何太后被毒杀!司空董卓正往此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