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进六月,热浪袭袭,谷风阵阵,蝉鸣不止,莲叶田田。这日正是天贶时令,风和日丽,家家户户在门前曝晒衣物,儿童在屋檐下追逐嬉戏,老人们在阴凉处喝茶闲聊。p>
庄园正中矗立着一株千年榕树,枝繁叶茂,浓荫蔽天。榕树下,李三娘正带着二三十个身着素白紧袖短衫的妇女在引弓习射,箭箭飞出,频频中靶。这些妇女多是庄里猎户的遗孀或孤女,男人们数年前应征从军,辽水大战后无一生还,她们至今仍身着白衣以寄思恋。李三娘知道猎户人家的身手,回庄后便把她们集结起来,在农忙之余引弓习射,说不准那一天便派上了用场。其中一个叫秦蕊儿的寡妇,刚满二十,练习得尤为刻苦,别人射数十箭,她要射数百箭,手指间竟练出了水泡。李三娘知道她的身世,父亲、丈夫和弟弟都从征入辽,尸骨却无一返乡,秦蕊儿把心中的怨恨化作支支飞箭,在默默地等待复仇时机。p>
李三娘看着这个身材匀称,唇红齿白,箭术精湛的青年寡妇,向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正操练间,一个男仆小跑着过来禀报,“主子,钱管家他们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支队伍。”p>
“快打开寨门迎接,请向先生到我这里来,”李三娘吩咐道,扭头对妇女们说:“大家收拾家什,随我到寨门迎接向善志的队伍。”p>
原来,数日之前,李三娘把钱大柱、马三宝和张贵福等家仆分作几队人马,派往终南山中分别联络几支绿林好汉。钱大柱怀揣着向老翁的亲笔信,找到向善志,说明来意,邀请他的队伍到李家庄园来安营扎寨。这向善志虽不是庄子里的人,但因伯父常年在私塾教书,所以他自小出入庄园,对里面的地形物情也有所了解。p>
向老翁在信中写道——p>
“善志贤侄,啸聚山林终非长策!天下沸腾之时,必有明主应天顺人,乘势而出,抚大厦于即倒,解百姓于倒悬。李公三代镇抚陇歧,夷夏欢心,关中称是,区区晋阳岂是久留之地?今有晋阳留守唐国公李渊三女、太子千牛备身柴绍夫人李氏三娘,归于南梦溪,入主终南山,翘北望,以待风云际会。大丈夫当识时务,顺势而动,贤侄宜弃绿林而保家园,来南梦溪相聚,共图大事!”p>
这向善志三十出头,腰圆膀阔,一张厚厚的花豹皮系于腰间。看完信后,向善志皱了皱眉头,一边把信递给自己的副手高更生,一边抬头对钱大柱说道:“钱管家,伯父来信讲得是大道理,向某猎户出身,不胜明白。但是,这李家庄园我去过,山路盘旋,隘口林立,易守难攻,的确比在这林中扎营可靠得多,”向善志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腰间,望着门外正在操练的手下弟兄们,问道:“只是庄子的土地荒芜多年,我们这数百人去了,拿什么填肚子呢?”p>
“我家主人把河东带回的细软换了粮食,可保数千人半年之内无饥寒之忧!”钱大柱也站了起来,朗声回答道。p>
向善志身旁的高更生摸着山羊胡,眯着小眼睛问道:“那半年之后又当如何?”p>
“高头领,如今这势头,半年之后天下姓甚名谁,何人可知?我家老太爷陈兵晋阳,岂能久居人下?”p>
“不要说了,”向善志把手一挥,“这风餐露宿的绿林日子我向某也受够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兄弟们收拾家当,随钱管家到李家庄园去。”p>
……p>
从密林深处走出来的向善志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个把月时间,李三娘领着家人就把这李家庄园打理得焕然一新。一路上,凡是隘口都设有哨位,狼烟用具一应俱全;寨门修葺一新,已用石头垒成了拱门;门内绊马绳卷卷成捆,强弩硬弓摆放整齐;值守家丁披挂甲胄,手握矛槊,威风凛凛。还未见到李三娘的面,向善志心中已是敬佩三分了。p>
“向头领,一路安好?”向善志正在暗自称赞之际,一句利朗的问候声响于耳畔,抬头看时,李三娘肩披绛帔,腰系蹀躞,脚登皂靴,满面笑容,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身后数十女兵皆腰挂佩刀,身背长弓,立于道旁。p>
向善志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向某来迟,请柴夫人恕罪!”p>
李三娘扶起向善志,正在寒暄间,一个老叟的笑声引得二人寻声看去,“呵呵,善志侄儿,来得正当其时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原来是向老翁得到消息,也来到寨门口迎接队伍了。p>
向善志忙给向老翁行礼,说道:“伯父身体可好?这一别又有数年了,只有书信往来,今日终于见面了!”p>
“我身体尚可,托柴夫人的福,现在衣食无缺了,”向老翁对着李三娘点点头,又对向善志说道:“侄儿能够走出绿林,共举大事,伯父心中甚感欣慰啊!”p>
向善志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走过去搀扶着伯父,说道:“侄儿没有什么能耐,只是想让手下的弟兄们有口饭吃,老婆和孩子不受风吹雨淋之苦啊!”p>
李三娘在旁边咯咯笑道:“来日方长哩,我已安排你们伯侄两家靠近落脚,有的是时间聊家事儿,咱们现在请队伍到庄里歇息吧!” p>
队伍安顿下来,已过哺时。p>
晚饭过后,李三娘请向家伯侄二人到屋中议事,让凤鸢撤去案桌上的《吴子》、《六韬》等书,命巧珠沏上明前紫阳茶端了上来,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向头领,实不相瞒,家父很快将在晋阳起事。北边一有动静,这鄠县官府必然会出兵捉拿我李家数十口人,南梦溪难免有一战啊!这也是请向头领到庄子相聚的原因。”李三娘双眉紧锁,看着向善志说道。 p>
向善志点点头,回答道:“向某愚钝,但这个道理是明白的。我等在林中落草之时,曾抢过鄠县送往长安的粮车,那些县募府兵不是很难对付。况且,从鄠县到李家庄园,山路盘亘,隘口数重,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p>
“关中京兆郡所辖数县的精锐不在鄠县而在武功城内,隶属鹰扬府,约有数千人,随时待命,以备伐辽,”向老翁接过话来,说道,“其余盩厔、始平两城的县募府兵人数虽多,亦不足为虑。”p>
“伯父说的没错!武功城中的鹰扬府军确实彪悍,去年与他们在武功城外的罗家村遭遇,对方的骑兵让我们吃了大亏,伤亡了数十弟兄呢。南梦溪的举动要是惊动了他们,就不好办了,”说罢,向善志低下头去,若有所思。p>
李三娘在座中理了理乌黑的云髻,看着向家伯侄二人,说道:“我已派马三宝、张贵福等家仆去联络山中的其他英雄好汉了。若能得到他们相助,大家齐心合力,与武功的鹰扬府军周旋时日,还是有些把握的。何况,家父一旦高举义旗,鹰扬府军很有可能奉诏北上,应付时局,未必全数留在武功城内。到时,或许不是我们在南梦溪与其周旋,而是兵锋直指武功城下,与晋阳遥相呼应,亦未可知啊!”p>
向善志扯了一下豹皮护腰,攥紧拳头,往案桌上一击,震得茶碗叮当响,“柴夫人说的好,抄官府的老巢,报一箭之仇,替兄弟们出一口恶气,看他们还敢不敢抓丁派赋,如此嚣张!”p>
向老翁捋须微笑,颔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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