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你笑了,笑得连牙缝里的菜渣都蹦跃出来,仿佛是由于我语气中的羡慕而陶醉其中,也可能是痛定思痛后的愉悦。
我转回头去,看着我的玻璃窗:那里面没有笑着的你,只有一只秃鹰,眼里跃射出隼一般猛烈而锐利的光,振翮而盘旋于屋的空中。它没有叫唤,只是在盘旋。
盘旋,秃着头的鹰,隼一般猛烈而锐利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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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世界》(下)
(三)
当我抬头看到那块黄绿色的黑板时,它向我呈现了一个鬼怪的世界,然而直觉述说:“那并非地狱!”那里没有刀山、剑树、戟林、火海,没有苦难的灵魂,没有执掌一切鬼众命运的魔鬼。在那里,我只看见一个年轻的鬼魂,挥舞着红艳的大纛,仿佛在召集一切鬼众。而那时候便从无尽的荒山丛林中爬出一个个鬼来,他们没有丝毫要吓人的意思,他们只是顺从地走向那飘舞着的火一样灼烧的旗。
此时又突然进到一间无人的古屋中,那里只有在风的蛊惑下拂动起来的陈旧的灰土。我认为这定然是被离弃的屋子,永远地将没有人要,也永远地将没有鬼要。但是,自从高的梁柱上忽然飘落下一张老者的像来,仿佛落叶一般轻盈,躺在这灰土卷飞的地面,在*的尘絮中迷蒙。我惊讶于它何以不被风掀起,在卷滚的尘土中贴着地面飞走。正要询问,忽然觉出天空的大光明。闪耀着阴光的天空中升着那些自荒山丛林中走出的鬼众,一个个都裸着上身,尖秃着的脑袋,可以见到他们肋上突出的黑骨,也可以见到他们眼中闪烁着的希望和绝望,虚空和无奈。我不知道他们何以呈现这样古怪的神情,但我又即刻去回忆出这神情的熟识,便立刻俯身去看那尘土中的遗像,然而他早已化作咧嘴的笑,面对着空中的鬼众,仿佛先前的神情都并不存在过似的。我要得知原由,它却贴了地面飞一样的走——我才发现,那是飘舞的红艳的大纛!
经风蛊惑的尘土在地面作风暴一样的席卷……
(四)
牛首阿旁在我惊恐未定时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是来给我送曼陀罗。
我对他说,倘要再送,莫如送萱草。
他颔首答应,那头顶翘立的角仿佛在作揖——然而我看见这以后的世界里,他的双角都被锯去,角口都被磨擦得光滑细腻,在森罗殿上充当了阎王的兕觥。
三天后,他给我送来萱草,我感到莫大的惊奇,因为他的双角又长出来了,并且和先前差不多短长,威武、宏伟,只是在角尖上沾染了新的剑的寒光,在阴暗的地狱里作星一样的闪耀。我请求赐予他的光,并婉言告之:倘可以获得这星一样的闪耀,这剑一样的寒光,我将离弃一切萱草。他笑了,那粗笨的鼻子耷拉下来,垂盖了门牙,自那宽大的鼻翼里鼓出冷的气,与自喉咙里挤出的热气交杂起来,显现蓝紫色的光,忽闪着,扑朔着。
他告诉我下面的话:
“世间的一切均是荒谬的,均是可笑的。人是一切文学作品中最可讥讽的事物,天地间只有鬼才是最机敏的。那些所谓的人,在一个圆形的坛子里住了百万年,他们将这个坛子命名为——地球,并在这个坛子底残留下来的泥土上播种、收获、生存、死亡。每日做同样的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将黑夜里那个挂在空中的东西称作月;将白天那个挂在空中的东西称作日。日的符号是一个圆圈中加一点,说是象征宇宙之卵。可是——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那都只不过是坛子的口罢了。有白昼只是因为坛子外面的一束光直射了坛口,有暗夜只是因为那束光斜射了坛口,而那外面的光自何而来,有无消灭之期,人全不知道,还有,星,那是因为历史而使坛子长出的老年斑。
“在很久以前,坛子的口边生长出了一棵桂花树。在暗夜里人都可以见着,除却一月中坛子被光的阴影所遮蔽的时候。人只能是据这棵树而敷衍出他们心中的神话,并且以为骄傲。当 他们见到坎井里的青蛙时,便编绎出青蛙满足于井口大的天空的寓言,但是当人意图用寓言去描绘一种事物时,自身无疑成为了最可讥讽的典型,可他们却仍旧浑然无知。所以他们不知道自己同样也是坛子底下仰望坛口的另一只青蛙,只是雄壮、魁伟些而已。在人之中,只有诗人的眼睛才是最明亮的,在你们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思想卓越的人——可你们却将他视为狂人、疯子——早已说出一个事实,他说,天地间的许多事物,只有诗人才梦想过!是的,只有诗人才如此倾慕于坛子外面的世界,并作洪亮的诗篇来赞颂它,作忧郁的诗篇来缅怀它。除却诗人,人是最可讥讽的东西。天地间只有鬼最机敏。
“那些徜徉在鸿都仙府的羽客们,只是在临近坛口处踩踏这几片轻云而已,他们永远没有能力和勇气飞出那个坛口,可是他们俯视嘲讽地上和他们一样的人。上千年前,只有一个女人在坛外的光束斜射时飞了出去,飞出了坛口,然而直到现在也仍然只有这个女人做到了这一点。其他人都很像你们寓言中的狐狸,他们以为那个女人一定十分寂寞孤独,从上千年前到现在,都一直孤独着——然而她得到了无尽的、为世人所不知的欣喜。
“只有鬼——仅仅只有鬼才是最机敏的!他生长于无尽的黑暗中,那黑暗不属于坛子里面的泥底,而是源自坛子外面的阴影——光的阴影!他们可以感到周遭的无穷光辉,那光辉来自千万束的光束,那千万的光束作有规律的跳跃,黑暗则是一些光束在另一些光束的照射下投下的影子。无止尽的黑暗即是无止尽的光明,无止尽的光明即是无止尽的黑暗,只有鬼这机敏的死物才体会得出。”
我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鲁莽,急着向他致歉,并恳求他之后仍送我无尽的萱草。
《加图的幸福》(上)
加图的幸福
文金瑞锋
史密斯太太独自守着木屋,她正望着窗外的夹杂在草坪中的碎石小径。
窗子半掩着,是为了更好地聆听自远处飘来的步踏声,而又不致于招太大的风。月圆日的傍晚,她总是和现在一样,挪一张高脚藤椅,倚靠在窗前,静候丈夫归来的脚步。也是和先前一样,一到傍晚5点钟,便刮起细细的阴冷的风。那风迎着木屋半开的窗户捣窜进来,恍若字山顶奔腾而下的马群一样横冲直撞,撞在她隐隐的起伏坎坷的额头上,随即又像打击着石壁的海波一样,向周围冲散开来,便又拂起她两鬓的乱发,像秋天的冷风吹曳着原野上焦黄的茅草。这茅草的销死的枝叶一样的枯黄秋风,夹杂着迷糊的沙尘,自这萧瑟的一切草丛中挥策过去,鞭打出这被隐匿在根处的焦灼枯瘦的土地。
她忽然觉得这个傍晚尤其较别个清冷,刚才不经意间看了被风吹着的帘布,便觉得它是在颤抖。她扣紧领子的最末一颗扣子,关了窗,推开藤椅,向壁炉走去。壁炉边还剩着一些昨天中午劈的木柴,白的质里都泛着木香,她觉察到了这种奇异的香气,但并不能分辨与茉莉或蔷薇有何不同,然而她想象得出这种香味里一定蕴涵着丈夫的汗的清新。
她正要点燃木柴取暖,听到了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和以前一样的节奏,先是紧凑而轻快,渐渐的临近了门,那脚步便显得有些沉重和拖沓。她感觉到:听到这末步的脚步声,便难以抑制地想起小说中被拖出去执行绞刑的罪犯的擦着粗糙的泥石路的绝望的脚后跟。
“艾米丽,你冷吗?”
艾米丽转过身来,看着她的丈夫。他的头发茂盛而泛着夜的光泽,两鬓的发还微微向后扬起,浅浅地遮掩着耳廓;但额上的发却蓬松得很,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着,而只要这种力量一消失,它就可以高高扬起,飘逸起来。他的额角还渗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她想,倘若他再迟一点回来,等到她已经生着了火,等到壁炉里的火红色的光开始弥漫整间的木屋,等到他没有看见她,那么他额角上的汗珠将会闪现出折射的琥珀般的剔透璀璨,仿佛在他的额上镶嵌着一颗耀眼的珍珠。但是她又即刻失望了,沉重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上眼皮的睫毛压着下眼皮的睫毛,这使得她的眼睛模糊起来。
“艾米丽!”
史密斯先生走过去,扶抱着她瘦弱的肩。她在他的扶助下坐到一张低矮的椅子上,低声、吃力地说:
“加图,今天又是的,到6点只有半个小时。”
“艾米丽,每月的这天都是这样,你都会看到我平安地走进这间木屋,我也会仍然会亲吻你的双颊,”加图安慰她,“况且,这一次也并没有预兆怎样得特别。”
“可是……加图……今天的风特别得冷,我才来生火……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