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祈铭这样观念里根深蒂固“有时间消遣不如看篇论文”、“干什么都不如学知识快乐”以及“记人名长相浪费脑细胞”的人来说,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聚会喝酒瞎扯淡倒苦水吹牛逼上是件不太能理喻的事情。所以罗家楠十点给他打电话说“我爸和陈飞还没收摊的意思,我得等着给这俩老家伙挨个送回家所以不能按时回去”时,他着实不爽了一阵。
可不爽也没办法,一个是罗家楠领导,一个是罗家楠亲爹,他要跟电视里演的似的冲过去掀酒桌,忒不懂事了点。当然他也没那份闲心跟俩老头儿怄气,只是担心罗家楠。说是不喝酒不抽烟,可脱离开他的视线,能那么乖巧听话?
十二点半,罗家楠蹑手蹑脚开锁进屋。本以为祈铭睡了,门一开,就看阳光房那边的灯还亮着,指尖敲击键盘的音并未因晚归的人而中断。
“你怎么还不睡?”打开鞋柜,罗家楠拎出拖鞋换上——曾经回家就光脚的人早被媳妇给扳过来了。
这话就多余问,祈铭肯定是等他呢。
果然祈铭理都没理他,听见动静摘下眼镜放到电脑桌上,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罗家楠跟着进去,打祈铭身后过时带过一股子烟味和烧烤味,引得对方微微皱起眉头。
“你抽烟了?”
“没没没,是我爸和陈——”
话还没说完罗家楠就看祈铭扭头往自己脸前凑,鼻尖靠近嘴边,轻抽了下鼻息,随即脸色见缓——烟味儿没有,孜然味儿挺冲。
“不说了么,你现在不能吃烧烤。”
“我就吃了俩烤馒头片儿,没吃别的。”
借机亲了人家一下,罗家楠坏笑着躲开祈铭拍自己的手,掀开马桶盖放水。刚在一起那会祈铭不好意思,上厕所洗澡都背着他,也不让他在自己眼前光着遛鸟。现在都老夫老妻了,一起用卫生间已是常态,羞耻心早在无数次的苟且中消磨殆尽——要不是罗家楠给补了几颗钉子,床架子怕不是已经散了。
放完水罗家楠打算冲澡,脱得还剩个裤衩的时候看祈铭叼着牙刷盯着自己,眉梢挑起玩味的弧度:“一起?”
他都做好躲祈铭踹自己的准备了,可谁知对方并没有像往常听到这话那样来个侧踢,而是吐去嘴里的泡沫,叹息道:“你看看你这身上,还有没受过伤的地方么?”
罗家楠很认真的琢磨了几秒,随后抬手往脐下三寸一指:“把心踏实踹肚子里,伤哪也不能伤这儿。”
“……”
被罗家楠那满身伤疤勾起的悲秋伤春情绪瞬间消散,祈铭抿住嘴唇,视线在架子上的剃须刀和罗家楠手指的地方打了几个来回,最终决定——算了,好歹得用,给这孙子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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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生从不跟陈飞和罗卫东单独出去喝酒的时候凑热闹。一是陈飞不乐意带他,嫌带他吃饺子不用就醋;二是他自己不愿意去,省的看这俩人动不动就拍胳膊拍大腿的运气;再一个是赵某人酒量有限,照陈飞和罗卫东那种喝法,十分钟就能给他喝桌子底下去。
他不能醉,他还得照顾喝完酒之后的陈飞。只要不离开酒桌,甭管喝多少陈飞都能立着坐椅子上,可一旦脱离了他人的视线,尤其是到家之后立马醉成一滩泥。这时候的陈飞格外老实,他酒品好从不撒酒疯,也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重案组组长,随便赵平生怎么摆弄怎么是。
给人掀床上脱去鞋袜衣裤,赵平生进浴室拧了把热毛巾帮陈飞擦脸擦手,正要去换擦脚的毛巾,忽然被醉得迷迷糊糊的人扯住了睡衣的袖口。侧头看去,只见满脸酡红的人眼中盈满罕见的温和,随后近乎撒娇般的拧身抱住他的胳膊。
“……老赵……”陈飞喝的舌头有点大,说话含含糊糊的,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这么些年……对不起啊……”
就着胳膊被抱着的姿势蹲到床边,赵平生用空着的手刮了下他的鼻梁,笑问:“说什么呢?哪就对不起了?”
“……一直是你……照顾我……”说着说着,陈飞闭上眼,眼角堆起岁月的擦痕,怅然叹息:“……要是没我……你早该升……升厅级干部了……呵,说不定都去部里了……”
这话赵平生倒是头回听陈飞说,以前喝多了也撒娇,大多是胡说八道,第二天醒了怎么都不承认那种。不知道今天是怎么搞的,竟然会提出如此正式的话题。不太可能是停职的事闹的,他琢磨着。以他对陈飞的了解,要干的事儿决定了就不会后悔,而且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承担结果的准备。这正是他欣赏对方的地方,很多人做事不计后果,却不想有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陈飞有,而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是无数次的披荆斩棘刀锋舔血练就出的果决。
他笑着拢了把对方粗硬的短发,轻哄道:“行了,我你还不知道?胸无大志,一辈子的念想就是守着你,现在的日子,我知足。”
然而陈飞并未因此就释怀,眼睫微微颤了几颤,问:“……无儿无女……无官无爵……你图什么啊?”
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就这么消沉,这么自责。可能是晚上看罗家楠和罗卫东父子间的互动,让他忽然间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即便是动辄被儿子气得头顶冒烟,可罗卫东看罗家楠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些许的自豪。那是血脉相连造就的难以言说的幸福,他和赵平生这辈子注定无法享受。
“图你呗。”
“……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