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都指望你过几年能在朝廷中有一个位置,你却偏把大好前程轻掷,听到消息时,族里的长辈,都气得不轻,偏偏怎么问你,你也不说原因。”
卢东篱笑笑摇头:“所谓一入龙门,平步青云,所谓一考中功名,即刻出将入相,参与国事,得到重用,其实真的不过是戏文闲谈罢了。真到了官场里才知道,那个地方最讲资历,幸进之门难开,也不应该开。我做了三年翰林,从七品升到从五品,也算是升官神速了,我时常应召入宫,多得圣上赞赏。但圣上决不会问我国事,也不会提升我地官职到足以参与国事的地步,若圣上真下这样地旨意,朝中也有的是大臣拦阻反对。其实换了是我,也一样会反对这样地人事升迁。”他微微叹息道“你们在远方村镇,看我无限风光,又哪里知道,我的差事,其实只是会会文书,发一些例行的诏令,如表彰某地节妇,或传旨奖励一些官员罢了。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说是翰林待诏,其实真正重要的诏书圣旨,自有大学士去起草,与我没有半点相干,我每天的差事,不过是到衙门打个转,办点闲散公务,然后回家等着皇上偶尔的传召。”
他微微苦笑:“不错,我的应制诗做得好,我陪皇上饮宴,游园,弹琴,闲聊,这等帝王清客我再多做上几年,自然升官,朝堂上总会有我一个位置,然后再一步步升上去,但是,这样久在云端深出,不知民,不懂经济实务,就算高居
亦不过是个皓首穷经的腐儒罢了。”
风劲节定定望着他,眼神竟带点嘲弄:“所以你放弃那大好前程,偏偏要下到地方上,辛苦地办实务,操心劳力不讨好,就是想真正为百姓做点事?”
卢东篱苦笑一声:“这原因自然是有的,但不是全部,其实我一心想到下面来为官,还有一部份原因是,如果这翰林再做下去,我怕真是要穷得上街要饭了。”
卢东觉更觉不可思议:“怎么会呢?大堂哥,你的官俸足够用了啊,皇上不是还常有赏赐吗?”
卢东篱叹息:“就是这赏赐要了我的命了。东觉,你以为皇上赏人全是金子银子一大堆吗?真当国库是座金山了。皇帝赏赐也不过是一个意思,图的是那份荣耀体面而不是财富,我们这些翰林得的赏赐,通常是几枝笔,一盒上好的糕饼,一盘好吃的菜,几壶御酒之类的东西,即不能当,也不能卖,并不值几个钱。但那是皇上的赏,再不值钱,也是荣耀,必得一堆太监,浩浩荡荡捧着,敲锣打鼓送上门,才算得皇恩浩荡。来多少太监就要开发多少份赏钱,出手还绝不能小气。否则得罪了内臣,哪天祸从天降,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我的官俸本来也不高,因要陪王伴驾,门面功夫不能少,几身光鲜点的好衣裳做下来,已去了一半,再这么多得几回赏。就入不敷出,到后来,一听说前门有送赏地太监到了,就得在家里找值钱的东西,打开后门往当铺那送。”
卢东觉听得目瞪口呆:“这,这……照你这么说,所有的翰林都穷得要当裤子了。”
“那倒又不是,其实大部份翰林的生活还是不错的。因为入得翰林院。多是状元榜眼探花,或是饱学鸿儒,他们名传天下,自会有人上门来求字求画,这钱收得即不伤廉,又风光体面。多少有名望的老翰林。就是靠给人写写画画,便能维持一大家子的风光。只是我年纪太小功名又不在一甲,虽然见面都夸我天纵奇才,都说我少年有为,但真要求我一幅字挂在中堂上,又嫌名望不够,资历不够,因此我的门前却极之冷落。”
卢东觉大不服气:“可是,大堂兄,你地字画诗文都是极好的。”
风劲节在旁嘲笑:“傻小子。那些有钱求字的,哪个懂得看。不过是挂出来给别人看的,一个人的名声不大还乳臭未干。哪里还会有生意上门。”
卢东篱叹息道:“一来,我实在是穷得无路可走,二来呢,我也不愿在这陪王伴驾的清客本领上出名。一次游园,我应旨做诗,又拿了魁首,当日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我便大着胆子请求到地方上为官。以增见闻。”
风劲节脸上又带出嘲讽地笑意:“你那位皇上见到你这么不识时务,一副想避他而远之的样子。定是十分不快,你就此失宠,被皇帝赶得老远。明明是从五品的级别,却到地方上做六品,甚至从六品的官。”
卢东篱只是一笑,眼神里带些怀念:“那几年我在各地为官,见识了不少事,也做了很多事,颇觉不负此生。”
风劲节笑着给他倒杯酒:“卢大人,那些年,你在各省飘来飘去,各处官职都做过,每个都做不能长久。官位越做越小,实权越来越少,亏得你修养真正好,从来不焦不燥不失意,每到新任上,就专心做好份内的事,可惜每次都是略干出点成绩,就被赶到别处,你的功劳,又被新上任的官抢了去,你到现在,居然还没灰心,真是怪人一个。”
卢东觉愤然道:“有什么好笑的,堂兄受这么多磨折,还不是因为他是个清官。一心为了你们百姓操劳,却得不到多少回报,还受尽委屈,这次的无妄之灾,还不是为了你。”
风劲节冷冷扫他一眼:“清官很值得骄傲吗?这年头,清官不过是些不合时宜的笨蛋。只有戏文中,传说里,才有一个清官到处剪除贪官地神话,在现实中,常常是一群贪官,把一个清官整倒,或是同化罢了。你这个哥哥,自己清廉耿介,不文不取,却碍了多少人的事,挡了多少人地路,他为什么在省城做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调到下头县城去了?还不是因为成了其他官员地绊脚石。你以为他能安生生做官做到现在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还算精明稳重,处处小心,不让别的贪官拿到太大把柄,也因为他毕竟曾做过两年伴君之臣,其他的地方官,就不太敢把事情做绝,但他再这样过下去,或许真会因为是个清官而名垂史册,但肯定死于非命,下场凄凉。”
卢东篱只是静静听着风劲节不客气地大发议论,他所付出的一切,在风劲节嘴里真个一文不值,反倒可笑,然而,他只是淡淡微笑,扬眉抬眸,凝视对面那白衣轻狂,仿似天下无一人一物可看入眼中的狂生:“劲节,你忽然说起这些事,必有原因,不必再绕***了,有什么话,你同我直说吧。”
第四部 风中劲节
第19章升官
劲节定定看了卢东篱一会儿,然后淡淡问:“想不想财?”
“什么?”卢东篱略感愕然,一时只觉这样的问题简直不可能出自风劲节这种狂生之口。
风劲节平静地说:“如果受了这么多波折磨难后,你至今仍没有后悔,仍想照着你的理想生活下去,那么,我认为,于其继续当这种芝麻绿豆小官,不如想办法步步高升。自己可以生活得好一些,权利大了,帮的人也可以更多一点。”
卢东篱摇头:“我不需要你为我……”
“我的钱虽多,也没打算为你打点升官。”风劲节打断他的话,信手向旁一指“你升官的机会在这里。”
他指的正是那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强盗:“这两个人是七省通辑犯,做过无数大案,只凭你抓住他们这件大功劳,升官是跑不了的。”风劲节笑笑“若你有这个心思,就要大张旗鼓,一路搞得世人皆知地把这两人绑出去,至要紧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抓到这江洋大盗的人是你,不可让别的官抢了功劳。”
卢东篱低声道:“明明是你……”
“我乐得做个富家翁,才懒得去招惹是非,引人注意。”风劲节微笑“我救你性命,你总不至于要害我烦恼吧。”
二人说话间,卢东觉却在一旁喃喃自语“七省通辑犯。七省通辑犯……”他忽得跳起来叫道“是赫赫有名地侠盗天地双龙。”
看看他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风劲节不觉大乐:“正是这二人了。”
“怎么可能,听说他们武功绝顶……”
风劲节不屑地一笑“在你们看来,武功绝顶,在我看来,也不过是米粒之光。”
“听说他们劫富济贫……”
“对啊,劫你们的富,济他们的贫嘛。”风劲节语气讥嘲更甚“你以为天下有多少人能吃着自己的粗茶淡饭。还大把大把银子送给他人。所谓侠盗义士,大多也是偷了抢了之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之余,把得来的零头随手扔给穷人一点罢了。要不然那些举着替天行道旗子的山头上,怎么有永远有喝不完的大碗酒,吃不完地大块肉。还有分不完的金和银呢。”
卢东觉一声不吭,走过去把两个黑衣人的面罩都扯下来,却见也不过是脸生横肉的两个粗大汉子罢了。
想起传说中那侠盗英雄的凛凛风彩,万般神威,不觉十分沮丧,原来英雄人物竟是只可闻名。绝不该见面的,真见着了也不过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地强盗顽匪罢了。
少年的神色转瞬间一片落漠:“所谓英雄侠客,就只是这个样子吗?”
“所谓英雄侠客,虽然不至于都是如此。但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风劲节冷冷道“那些开宗立派,势力盘根错节之人。若无十分的心思用在权位争夺上,也难有成就。那些孤身飘零。游侠天下的,也同样可以自峙绝艺,轻贱人命。往往易凭一己之见地,断世人之善恶生死。便是天底下最有名的侠客,手上也难免会有几条杀错的人命。你们要庆幸,你们碰上的是侠盗,而不是侠客。侠盗们道听途说,就跑到你们这里来蛮横威逼。只不过是图财,侠客们很可能会道听途说。就满怀正义地跑来把你们宰了,以便替天行道,为死者伸冤。”风劲节眉宇间总有点淡淡讥嘲,他看着面色灰败的卢东觉,笑悠悠道“卢家小弟弟,知道现实这么不完美,你还想不想当状元,向不向往英雄侠客忠臣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