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眼皮子直打架的时候,班主任忽然匆匆地走进了教室,然后和英语老师低声耳语了几句,还在努力和瞌睡做抗争的小男生忽然就坐直了身体,因为他发现两个老师都盯着他看,然后班主任就朝他走了过来。
小男生很紧张,难道是自己上课睡觉被老师发现了?还是昨天抄同学作业被老师告状了?小孩偏科厉害,也不属于乖巧学生范畴里的,虽然没干过特别离谱的事,但一个学期也会被叫家长两到三次,他有点怕,父亲对他教育管得挺严厉的,偶尔也会武力施教。
同学们也都跟着班主任的脚步移动着视线,或多或少兴奋着,毕竟在拗口枯燥的英语课上来点意外的状况还是很能提神的。
凌寒北已经不记得当时班主任说话的语气了,应该是很和蔼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吧?班主任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那天她先是伸手摸了摸紧张的学生的头顶,然后才细声细语地让学生和她出去一下,她有事和他说。
学生很听话,低着头跟着老师出去了,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教室里自己的空位上看了一眼,觉得现在教室里一点都不枯燥乏味了。
班主任叹了好几次气,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男生既忐忑又好奇,他已经把这几周来自己的可能会被老师抓包的行为都想了一遍了,比如逃避值日、比如和同学打闹过、比如上课偷偷看过小说,但应该都还没有严重到要叫家长的地步。
走出了教学楼,离开了教室,班主任才站住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尽量做出乖巧模样的学生,成绩不算突出的这位学生班主任对他的印象也不算深刻,可此刻班主任却觉得这孩子让人心疼。
男生一脸茫然地看着说话的班主任,班主任说让他跟着她去医院,她说爸爸妈妈出事了,正在医院抢救。
凌寒北是被班主任领着走的,他其实还没明白班主任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事后回想,那个时候大概他已经被吓傻了,才十三岁的孩子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他是压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的,而且他也是不能想象这个出事究竟是什么程度的出事?也许就和自己骑自行车摔一跤那么严重吧?
孩子是无法想象生死的,尤其是早上离家时还被他嫌烦总是重复叮嘱他这个那个的父母,可当孩子回身挥手向父母告别时,他的爸爸妈妈都是那么的健旺,永远都是最安全的依靠,这样的爸爸妈妈能出什么事?孩子是紧张的,但并不害怕,他想着到了医院看到爸爸妈妈后就能早点回家了。
家,没有了。
爸爸妈妈再也不会烦他了,他们都不要他了。
医院里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哭声,还有突然爆发出来的尖叫和哀嚎声,医生护士也在高声喊叫着,男孩紧紧地贴在墙根,一动不敢动,班主任在一旁红着眼眶抱着自己的学生,她虽然是语文老师,但现在她也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男孩没有哭,他很想哭的,和那些哭倒哭晕在医院走廊上的人一样,可他莫名其妙地就是哭不出来,抖得跟筛糠子似的也没有张嘴哭出来,他害怕,怕的连眼睛都不敢眨,怕闭上眼睛就再也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可这样瞪着眼睛他还是没有找到爸爸妈妈。
他来晚了,爸爸妈妈已经被这些人推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他暂时还见不到,也没有人能安排他去见,太乱了,大家都还忙着救人,没有人会腾出空来单独安排一个孩子去见已经被确定死亡的人,而且这孩子还是未成年,他们更希望能联系到这家的其他成年亲属。
那一天班主任把学生带回了家,她做过家访,知道这学生除了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叔叔,在这里似乎是没有什么亲属了,她不放心。
离开了医院,男孩的发抖才渐渐停止,可还是没有哭。
班主任既担心又有些不解,难道父母走了不难过伤心的吗?是这学生太不懂事还是这学生心硬?和父母的关系不好?
班主任的家里已经提前知道了发生的事,对这个男孩的到来都小心翼翼地,男孩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出现的这几个人又是谁?他只是本能地跟着这个把他从学校里带出来的人,是她把他带出来的,那也应该是她把他再送回去,不是吗?
班主任的手机响了,铃声很响,蜷缩在沙发一角的男孩顺着声音抬起了头。
陌生号码。
班主任以为是骚扰电话,直接挂断了,男孩的头又垂下去了。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班主任迟疑了下,接了起来,然后将手机递给了看着她的学生,是学生那个在外地的叔叔打来的。
男孩的眼泪哗地就冲了下来,手机贴在耳边,他数次张嘴但都没能成功地发出声音,最后男孩忽然就冲着电话‘啊啊啊’地大叫了起来,叫得声嘶力竭,伴随着滂沱的泪水,班主任的丈夫将自家的孩子带了出去,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班主任的眼睛也湿了。
叔叔凌肃是三天后才赶回来,男孩从放下电话就开始等,等了足足七十多个小时,见到叔叔,男孩不是扑上去抱着叔叔哭,而是直接狠狠地咬了上去,用力地咬,跟个饿极了的小狗似的,咬着咬着就咬不下去了,但男孩也没有松口,就咬着叔叔胳膊上的肉哭了,呜呜咽咽地差点背过气去。
叔叔一直都没有抽出手,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这孩子紧紧地抱进怀里,铁骨铮铮的男儿眼底泛着猩红的血色,眼下的青色掩不住他的奔波和疲惫,他辗转几处才从地球的另一端赶回来,可再多的不得已和无奈都是无法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