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里夹有快照、几张正式照片——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稚气未脱、长得很美的姑娘,她头戴中学毕业生的学生帽,身穿中学毕业生的学生装,笑吟吟地对着镜头。照片的背面写着“米兰尼,1969”。希比尔凝视着她母亲的照片——在成为她的母亲很久之前的照片——既感到得意又感到失望。不错,这就是那个神秘的“米兰尼”。然而,这个“米兰尼”是不是希比尔儿时所知的“米兰尼”?——也许只不过是个中学生?她年龄和希比尔相差无几,从她的相貌和自行其是的表情看来,假若她是希比尔的同学,根本不可能和希比尔交朋友。
希比尔颤抖着手把照片放回原处。她有点儿感激罗拉姨妈没保存多少过去的纪念品——这就少了许多震惊,许多新的发现。
没有米兰尼?布莱克和乔治?康特的结婚照。一张也没有。
到目前为止,父亲“乔治?康特”的照片一张也没有看到。
只有一张米兰尼和她的小女儿希比尔用照相机拍的照片。希比尔对这张照片看了许久。这张照片是夏天在湖边的村舍照的;米兰尼照得很漂亮,她身穿一件白色连衣裙,手里搂着她的女儿,两人都看着镜头,似乎有人刚刚叫过她们,叫她们笑一笑——米兰尼咧开大嘴,迷人地笑,笑得十分甜蜜,希比尔咧开小嘴,像打哈欠一样。这张照片里的米兰尼看起来只比中学毕业照片里的米兰尼稍稍老成一点儿,淡棕色的披肩长发夹杂着金黄的色彩,挽在头上;眉毛细心地上了油,使一双眼睛在桃子脸上格外突出。
前景的草地上有一个男人的脑袋和肩膀——“乔治?康特”或许是吧?那个失踪的人。
希比尔注视着这张皱巴巴、褪了色的照片。她不知道该怎么想,而且,奇怪的是,她没有神秘感受:照片里面那个幼儿真的是她,希比尔?布莱克本人吗?如果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许实际上她是记得的。在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有抹不掉的记忆印痕?
从现在起,她将把这张照片里那个漂亮而自信的年轻妇女当作她的母亲“记住”。这张全色照片里的形象将取代任何别的形象。
希比尔很不情愿地将照片放回装照片的袋子里。她多么想要保存这张照片啊!——可是罗拉姨妈终究会发现她偷了照片。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偷看了她的东西,破坏了她们彼此之间的信任,罗拉姨妈必然难以相信。
装私人东西的文件夹没几个,很快就翻看完了。竟然没有涉及那场事故,那场“惨祸”的东西?——连讣告都没有?希比尔又看了邻近的几个文件,越来越绝望。现在不仅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成了问题,连罗拉姨妈为什么把他的一切痕迹全都抹掉,甚至在她自己的私人文件中也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成了使她同样非搞清楚不可的问题。希比尔一时间感到很纳闷,到底有没有“乔治?康特”这个人,也许她的母亲从来没有结过婚,难道这就是秘密的一部分?米兰尼死得很惨,至少在罗拉?戴尔?布莱克的眼里是这样的。所以必须对希比尔隐瞒真相,这么多年以后还要隐瞒?希比尔记得罗拉姨妈说过:“你唯一该知道的事情是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不愿意你在他们死亡的阴影下长大。他们——特别是你的母亲,希望你——快乐。
希比尔猜想这份快乐的遗产所包含的一部分就是要让她和完全正常的美国女孩一样成长,在阳光下、没有阴影、没有历史的地方成长,至少没有与她有关的历史。“可是,我不需要快乐,我要知道内情。”希比尔大声地说。
但是其余的文件夹都塞得紧紧的,几乎抽不出来,得不到任何信息。
希比尔大失所望,关了文件柜,把柜子锁上。
罗拉姨妈书桌的抽屉呢?她记得这些抽屉是不上锁的,所以里面一定没装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此时她却认为,尽管没有上锁,抽屉里面一定有罗拉姨妈想藏好不让她看见的东西。于是,虽然不抱太大的希望,希比尔迅速拉开抽屉寻找。抽屉里乱七八糟塞满了文件、剪报,还有几包家庭开支的收据,她们在洛杉矶看过的戏剧节目单——在那个最大的抽屉里,压在最下面。在一个皱巴巴的马尼拉纸信封面上仔细地打印着医疗保险字样。希比尔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乔治?康特”的命运(2)
里面装的是剪报,十分发黄的剪报,有些用玻璃纸粘贴起来,粘贴剪报的玻璃纸也有年头了。
怀蒙特威灵顿男子枪杀妻子
自杀未遂
七月四日本地男子与妻子发生争执后杀妻
企图在查布林湖自杀
乔治?康特,三十一岁,因谋杀被捕
威灵顿律师枪杀二十六岁的妻子,被拘入狱
康特受审
被指控预谋杀妻
家人作证
于是,不到六十秒,希比尔就获悉了罗拉姨妈瞒了她十五年的那场惨祸的性质。
她父亲的确是一个名叫“乔治?康特”的人。这个人在查布林湖,他们自己的快艇上开枪打死了她的母亲“米兰尼”,把她的尸体扔进湖里。他自己企图开枪自杀未遂,只是头部严重受伤。对他施行了神经外科急救手术,活了下来。他被逮捕,受审,定为二级谋杀罪,被判处监禁十二至十九年。在北怀蒙特哈特希尔州立监狱服刑。
希比尔仔细地审视剪报,看得双手麻木。事情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谋杀,企图自杀!不单单是酗酒和湖面上出的“事故”。
罗拉姨妈看来要么一定是急急忙忙,要么就是十分反感地把剪报塞进信封里;同时塞进信封的还有一些撕碎了的照片,只留下了说明照片的字——“米兰尼和乔治?康特,1975”“起诉证人罗拉?戴尔?布莱克离开法庭”。从那些乔治?康特的照片可以看到一个确实和“斯泰尔先生”相像的人:比斯泰尔先生年轻,黑头发,脸部的下巴比较宽,一副年轻有为、充满自信、前途无量的神气。这就是他。你的父亲。“斯泰尔先生”。那个你一直找不到的人。
还有几张米兰尼?康特的照片,其中包括有一张贴中学年鉴的照片,一张华发高挽、身穿制服的照片——“威灵顿妇女被嫉妒的丈夫杀害”,有一张这对夫妻的结婚照,两人看上去十分年轻,漂亮,十分幸福;一张“康特全家在避暑别墅”的照片;一张“律师乔治?康特被判二级谋杀罪”的照片——罪犯麻木不仁,低着头,戴着手铐被两个执法官员押出法庭。希比尔知道她家发生的事件骇人听闻,在怀蒙特州威灵顿市家喻户晓,引起公众极大的关注,这就是其可怕、可耻之处的部分原因。
罗拉姨妈在法庭上说了什么?——事后她病了一场,治疗了一段时间。因此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她只说,这是老早以前发生的事了。
可是,她也撒了谎。她曾经正眼对着希比尔撒谎,骗人。明明知道他还活着,却坚持说他已经死了。
在希比尔有理由相信他还活着的时候,还在撒谎。
我姓斯泰尔!别急着对我下结论!
希比尔把那些发黄的剪报读了又读。大约共有二十张。她归纳出两点:其一:她的父亲乔治?康特出生于当地的名门望族,在他接受审判的时候请了一个很能干的律师为他辩护;其二:丑闻在社区引起极大的轰动。毫无疑问,人们纷纷前来吊唁,慰问悲伤欲绝的布莱克一家人,尽管如此,对此丑闻却人人津津乐道。一个美丽的年轻妻子被“嫉妒”的丈夫杀害,尸体从昂贵的快艇投入查布林湖中——谁能不津津乐道?媒体肯定对此大肆渲染。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你要改姓。不跟杀人犯姓“康特”,而跟受害者姓“布莱克”。
希比尔满怀孩子的愤怒,无法形容的哀伤,作为女儿,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名叫乔治?康特的人要使用暴力,把一切都毁了!
据证人指控,乔治?康特对其妻在社交圈子里和别的男人交往毫无“理智”地醋劲大发;好几次在大庭广众中和妻子吵闹,并酗酒成性。七月四日,谋杀案发生的当天差不多整整一个下午,两夫妇在查布林俱乐部和朋友喝酒,之后驾游艇开往俱乐部以南三英里开外的避暑别墅。中途发生争执,乔治?康特用。32口径手枪朝妻子开了几枪,事后据乔治?康特供认,他购买那支枪是为了“向她表明我是认真的”。然后,他把她的尸体推出船外,继续朝别墅开去,在屋里,他发了狂,想把两岁的女儿希比尔带走,带回船上——说她母亲在船上等她。但被害人的亲属,孩子的外祖母和姨妈,不许他把孩子带走,于是他独自回到船上,往湖里开了一段路程,向自己的头部开了一枪,倒在船上,随船漂流,被急救队救起,送往柏林顿医院,在医院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