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把他救活?——希比尔痛苦地想道。
她从来没有对这个名叫乔治?康特:自称为“斯泰尔先生”的人如此伤心,如此气愤过。他当然也想把她杀了——这就是他重返别墅的目的。假若外祖母和姨妈没有阻止,他也要开枪把她打死,把她扔到湖里去,然后开枪结果自己,一切就全都结束了——可他自己没有死。自杀未遂。身体复原后,却申诉“无罪”。
二级谋杀指控,只判了十二至十九年。于是,他出狱了。乔治?康特获释了。成了“斯泰尔先生”,业余画家,爱美和纯洁之人,他找到了她,来到了她的身边。
而你知道他为何而来。
你母亲在等你(1)
希比尔把剪报放回那个显眼地标有医疗保险的信封里,把信封放回姨妈的书桌那个没有上锁的抽屉最底部,尽管心烦意乱,仍然注意把抽屉仔细关好,把房内四周打量一番,看看有没有东西不小心放错了地方。有没有留下她到过这个房间的证据。
是的,她破坏了罗拉姨妈对她的信任。然而罗拉姨妈也对她撒了谎,这么多年来一直欺骗她。而且说得头头是道。
希比尔明白她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全信。她明白那些爱我们的人有时候会对我们撒谎,因为他们相信这些谎言是必须得说的,这也许是对的——但他们还是撒了谎。
即使他们直接看着我们的眼睛,还坚持说他们说的是真话。
在希比尔能够采取的理智行动中最理智的就是:用她找到的证据和她知道的真相直面罗拉?戴尔?布莱克,并且把“斯泰尔先生”的事情告诉罗拉姨妈。
可是她太恨他了。而罗拉姨妈也恨他。然而恨归恨,她们怎能保护自己不受他的侵害,如果他成心要害她们的话?因为希比尔现在断定她父亲回来,一定是抱着害她的目的。
如果乔治?康特服役刑满释放,如果他能够像别的公民一样在国内自由来往,他肯定有十足的权利到加利福尼亚格兰科尔来。在和希比尔?布莱克接近的过程中,他没有犯罪。除了没有说真实姓名以外(而不说真实姓名对罗拉姨妈而言是最令人发指、最难以名状的事实),他没有威胁她,没有烦恼她,他表现得慈爱和善、彬彬有礼、慷慨大方。
“斯泰尔先生”是个谎言,是个猥亵。不过没有人强迫希比尔给他做模特,也没有人强迫她接受他赠与的昂贵礼物。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做的。她十分感激地接受的。起初的胆怯过后,她相当迫切地接受了他的雇用。
因为“斯泰尔先生”引诱了她——几乎可说是受了他的引诱。
希比尔推想,如果她把“斯泰尔先生”的事情告诉姨妈,她们的生活必然有所改变。罗拉姨妈一定会惶惶不安,变得神经质。她一定会坚持报警,警察一定会置之不理,或者更糟糕的是,奚落她一顿。如果罗拉姨妈亲自去会“斯泰尔先生”,会有怎样的结果?
不,希比尔不打算牵连姨妈。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涉足其间。
“我太爱你了。”希比尔喃喃说道,“你是我的全部。”
那天晚上,为了不见罗拉姨妈,或者不如说,为了避免被姨妈看见,希比尔早早上了床。她在厨房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说有点儿感冒。第二天早晨,罗拉姨妈进房看希比尔,担忧地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脸色苍白地回答说感觉好一点儿了,但还不想上学,要在家里多躺一天。
罗拉姨妈对疾病总是十分警觉,用手摸了摸希比尔的额头,的确有点儿热。她看了希比尔的眼睛,希比尔的眼睛有点儿肿胀。她问希比尔喉咙痛不痛,头痛不痛。希比尔说,不痛,不痛。只是感到有点儿虚弱,想睡一会儿。罗拉姨妈相信了她,给她拿来退烧药和果汁,吐司加蜜糖,然后不再打扰她,悄悄地走了。
希比尔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和姨妈见面。
但是,她当然能:她有把握强迫自己做必须做的事。
她母亲不是在等着她吗?
这一天下午有风,凉嗖嗖的。希比尔穿了一条暖和宽松的休闲裤,一件羊毛套头衫,一双跑鞋。但是,她今天不跑步。她背上羊羔皮坤包,坤包的皮带松弛地挎在肩膀上。
漂亮的坤包,独特的气味。
在离家之前,她从姨妈切牛排的刀子里挑了一把磨得最锋利的尖刀,把它放进坤包里。
希比尔?布莱克当天没有到学校。而是跟平常的时间一样,在大约3:45分的时候进了公园。她看见斯泰尔先生那辆长长的黑色豪华轿车闪着高雅的光停在附近的街道上,也看见斯泰尔先生本人在等着她。
一见她来,他就变得多么生气勃勃!——跟以往完全一个样。希比尔感到有点儿奇怪,对他而言,似乎一切都没变。
他以为她还蒙在鼓里,以为她还不知情。容易得手。
对她微笑。挥手:“哈啰,希比尔!”
竟敢叫她——“希比尔”。
他急忙迎面向她走过来,跛着脚,柱着拐杖。希比尔莞尔一笑。没有理由不笑,所以她笑了。她在想,斯泰尔先生拐杖用得多么熟练,多么顺手。从头部受伤以后就开始用拐杖了?——还是在监狱里又受了伤?
多年的牢狱生活,有的是思考的时间。不是懊悔——希比尔似乎知道他没有懊悔——而只不过就是思考而已。
考虑大错是怎样铸成的,怎样洗刷错误。
“喂,我亲爱的,哈啰!——我想你,你知道。”斯泰尔先生说。声音里含着责怪的语气,但他仍然微笑着表示十分高兴。“——我不问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你来了。还背着美丽的坤包——”
希比尔凝视斯泰尔先生苍白、紧张的笑脸。起初她的反应很慢,似乎麻木了,尽管事先反复排练过,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有点儿像在梦游。
“你——今天下午愿为我做模特吗?在新的,改善了的条件下?”
“是的,斯泰尔先生。”
斯泰尔先生挎着他的粗呢挎包,素描本,炭笔。他没有戴帽,银白色的华发迎风飘舞。他的白衬衫沾了一点儿泥土,系了一条海军蓝领带,一件旧的斜纹呢夹克;他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在希比尔的心目中像葬礼上穿的鞋子。她看不见墨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但从眼角皱褶的皮肤她可想而知他正密切地、如饥似渴地注视着她。她是他的模特,他是画家,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他已经在预先活动手指。
你母亲在等你(2)
“我想,我们已经用尽了这个公园可以作画的地方了,你认为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