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说一件瓷器的好坏十之八九都在窑内呢,一个好的把桩师傅万金难求,一个好的把桩头首更是百年难遇。
而梁佩秋,一个过了年才满十八岁,在那些老把桩眼里等于毛没长齐的小子,竟然眨眨眼,就能将他们半生的努力化为须有。
怎么满窑,怎么烧,烧到什么时候停火,这些经验之谈,在他那里只有两个字——感觉。
这就是神赋。
于是老百姓将他看作为窑神转世,给他取名“小神爷”。
要知道景德镇往上回溯千年,似梁佩秋的把桩头还没出现过,他是头一个,想必也会是最后一个。
好在把桩师傅可以同时在几家干活,未必个个都跟徐稚柳似的,卖身给湖田窑,于是也就有了上面明晃晃的撬墙角。
“你说说这,有天理没天理?”
“怎么没天理,老天爷赏饭吃,那是经过老天爷同意的,你们就羡慕吧!”
“说起来挺玄乎的,一开始听人讲安庆窑有个年轻的把桩,看火焰一等一精准,大家还都不信这个邪,结果你瞧瞧,安庆窑的包青是真包青啊,成色好,釉面亮,我瞧好些个专烧大件五彩瓷的器行,都找他们家。”
随着安庆窑“包烧青”越来越稳,王瑜的口气也越来越大,废厂残次品眼见地少了,订单量逐年激增,竟然咸鱼翻身,和湖田窑叫上板了。
细想想,也就这两年的光景。
如今外头茶馆里的话本讲不完似的,都在说这两家,这两人。
湖田窑有一个徐稚柳,那是刘备帐下诸葛亮,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而安庆窑有一个梁佩秋,则是烧红的破铁,百炼成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作为包青窑的两大魁首,一个是身世坎坷的麒麟才子,一个是后来居上的小神爷,到底谁会成为景德镇瓷业的第一人?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捋着胡须拉长声音道:未可知也。
茶馆里听着,权当故事听,觉得十分有趣,只到了当下的江水楼,尤其徐稚柳还在席间,程放几个越说越没个把门,气氛也就微妙起来。
此时,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乡巴佬颤巍巍道:“我、我刚到景德镇,不懂你们的规矩,想着湖田窑和安庆窑名声最响,既是摆酒请同行们多多照顾,不如都请了,一起热闹热闹……”
也是听了这茬才知道,原来名声最响亮的两大民窑,是不能坐一张板凳的大冤家。
他这么一说,席间众人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也请了安庆窑?”
乡巴佬咽着口水,大气不敢出地点点头。
“所以外头那个,不会是你请来的吧?”
“你给谁下的帖子?”
乡巴佬道:“我、我当然是给安庆窑,还明说了也会邀请其他几家窑口。”
众人齐刷刷看着他。
他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瞥了眼窗边的徐稚柳,继而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不仅请了安庆窑,还和安庆窑直言不讳地提起,也请了湖田窑这事。
众人脸上不禁五颜六色,数次变化,继而神采飞扬起来。
为首的迫不及待开门去迎人,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抱歉,我来晚了。”
说话间,包厢的移门被推开,一名身穿月牙白夹棉长袍的少年疾步走来。
他满身都是风雪,携进来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可不知怎么的,竟是满头大汗。
他环顾一周,屈身致歉:“出门时被耽搁了一下,实在不好意思,叫诸位等我。“
待到目光落定,窗边凛凛然端坐的身影恰好回头,两人四目相对,梁佩秋身形微僵,勉力挤出一丝笑来。
外头的喧闹仍未消止,有人大着胆子追过来,循着尚未完全合上的门朝里一看,顿时吓得噤声。
程放只听到一叠混乱的脚步声靠近,又齐刷刷离去。未几,有人按捺不住激动道:“那边、那边的包厢,徐也在!”
“哪个徐?”
“还能有哪个徐,就那个徐也!”
“莫不是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