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前面又有一个恐怖密室!”
马克斯拖着身子从船舱里出来。“敢打赌吗?那个船闸管理员的杂种狗还会在我手上尿尿,就像之前那几千个闸口的狗一样?为了扭开那些该死的把手,转开那些船闸,我的手指都磨出血了。这双娇柔的手还能在键盘上爱抚音符吗?”马克斯满带责备地伸出他磨得通红的双手,手上还有许多化脓的水疱。
沿途经过无数的牧场,牛群在浅水中纳凉,还有旧日贵族情妇的壮观城堡,他们现在驶近离桑塞尔不远的格兰雀闸口。
远处可见小山上盛产葡萄酒的村庄,标志着20公里长的卢瓦尔河谷自然保护区的南方边界。
岸边柳枝低垂,伸展至水中,如嬉戏的手指。书舫驶入,流动的绿墙环绕四周。
那天他们经过的每一道船闸确实都有一条神经过敏的狗汪汪大叫。每一条狂吠的狗都准确无误地把尿撒在船柱上,而马克斯每次都必须把两条缆绳拴在船柱上,让书舫固定在闸口中。闸口里的水流进又流出,这一次马克斯让两条缆绳从指间滑过掉在甲板上。
“别担心,船长!让库尼奥来过船闸。”
这个短腿意大利人把为晚餐准备的食材往旁边一放,穿着花围裙爬上扶梯,戴着颜色鲜艳的隔热手套爬到顶部,像舞蛇一样前后甩动着缆绳。恶犬在这条缆绳巨蟒前退缩,一脸沉郁地跑开了。
库尼奥用一只手扭动着铁把手,打开控制进水的阀门,他紧绷的肌肉从短袖条纹衬衫下鼓起。他一边工作,一边像威尼斯船夫那样用男高音唱着“顺其自然,顺其自然”[1],趁船闸管理员不注意的时候冲他兴高采烈的老婆眨眨眼。他们驶过闸口时,他给了船闸管理员一罐啤酒,赢得了一个微笑和两条情报:那晚在桑塞尔有一场舞会,下一个码头管理员那儿的柴油已经没有了。他也回答了库尼奥最重要的问题:货船“月光号”很久都没有经过这里了,上一次见到它是密特朗[2]去世前,或差不多的时间。
佩尔杜观察着库尼奥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
这家伙一个星期以来一直听到同样的回答:“没有,没有,没有。”他们问过船闸管理员、港务长、船长,甚至是岸上朝“水上文学药房”招手的顾客。意大利人谢过他们,他的表情无动于衷。他的内心一定有一团浇不熄的火焰在燃烧,抑或他只是出于习惯继续寻找?
习惯是个虚荣而阴险的女神,不容许任何事破坏她的规则。她令一个又一个的渴望窒息:旅行的渴望,寻找更好的工作或新恋情的渴望。习惯阻止我们过想要的生活,因为她阻止我们扪心自问:是否享受正在做的事情?
库尼奥走进驾驶舱。
“哎呀,船长。我失去了我的爱人,可这个男孩怎么了?”他问,“他失去什么了?”
两个男人看着马克斯,他正斜靠在栏杆上盯着水面,他的思绪显然飘得很远,很远。
马克斯的话越来越少,也不再弹钢琴了。
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朋友的,他曾经对佩尔杜说。他说“努力”是什么意思?
“他失去了他的缪斯,萨尔瓦托先生。马克斯和她签署协议,放弃了他正常的生活。可是他的缪斯走了。现在他没有生活了——既没有正常的也没有艺术的,所以他在找寻她。”
“明白了,船长。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够爱他的缪斯?果真如此,他得向她再次求婚才行。”
作家可以重新和他们的缪斯结婚吗?马克斯、库尼奥和他是否应该在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围着一簇用葡萄藤生起的火,光着身子载歌载舞?
“缪斯是什么样子的?像小猫一样吗?”库尼奥问,“不喜欢人们卑躬屈膝乞求她们的爱;还是说她们像狗?他和另一个女孩做爱会让缪斯忌妒吗?”
佩尔杜还来不及回答缪斯像马,他们就听见马克斯在叫喊。
“一头鹿!在那儿!在水里!”
是真的:在他们前面,一头已经精疲力竭的小母鹿在河道中央扑腾。看见驳船在身后出现时,它显得十分惊慌。
它一次次尝试爬上堤岸,可是光滑垂直的人工岸墙令它怎样也无法逃离致命的河水。
马克斯的身子已经越过栏杆悬在外面,他尝试用救生圈去拯救那头筋疲力尽的动物。
“算了吧,先生,你会掉下去的。”
“我们必须帮帮它!它自己是上不来的——它快淹死了!”
马克斯用一条缆绳做成了一个套索,不断把它抛向鹿所在的方向。可是鹿十分惊慌,不停翻滚,一会儿沉入水下,一会儿又浮出水面。
母鹿眼中极度的恐惧触动了佩尔杜内心的某种东西。
“冷静,”他哀求,“冷静,相信我们,相信我们……相信我们。”他关掉“露露”的引擎,把船往后倒,虽然书船还是继续向前滑动了十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