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没有像上午那般自称奴婢,因为放低身段对徐氏而言已经不管用了,再说红妆绿意往日的好,老夫人想来也不会再惦念,还不如将她的注意力从绿意身上移到贺莲房那儿。于是上官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徐氏重重磕了个响头:“绿意她只是一时口快,她心中怎会对老夫人您有怨呢?您待红妆绿意两人,不下于对回儿潜儿,只是媳妇心里知道,您心中最疼爱的还是莲儿。如今莲儿在佛堂中为逝去的夫人悼念三年,甫出佛堂便重新得了您的疼爱,媳妇明白这一点,绿意却还只是个孩子呀,求老夫人开恩,便饶了她们姐妹俩这一回吧!”
就算是贺莲房也不得不佩服上官氏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既点明了自己进佛堂只是为了亡母,而徐氏对娘亲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己如此亲近徐氏,定然是心怀不轨,再轻轻巧巧几句话,便将贺绿意的忤逆犯上,变成了因为祖母的疼爱被抢走的愤怒与嫉妒。如此这般,便不是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而只是晚辈间的争宠罢了。
可是,有那么容易吗?不着痕迹地看了弟妹和陆妈妈一眼,见他们脸上都是担忧之色,便微微一笑,安抚他们不必如此。“多谢二夫人对莲儿的挂念与关怀,当年莲儿进佛堂吃斋念佛,不仅是为了孝道悼念亡母,也是为了给祖母爹爹还有弟妹祈福。娘亲生时婉约宽怀,与人为善,孝敬尊长,爱护子女,莲儿是她的女儿,为母守孝三年本就是分内之事,但弟妹尚且年幼,祖母老迈,断然不能让他们辛劳。这三年过了,莲儿出得佛堂,见祖母身体康健,弟妹平安成长,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释然,想必亡母在冥冥之中也保佑着我们,任何歪门邪道都近不了身。”
随着贺莲房的话,贺茉回、贺兰潜、陆妈妈以及他们身边的丫鬟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徐氏则是由怀疑、缓和、感动、欣慰……又变成了怀疑。
只有贺莲房知道为什么,娘亲辞世,徐氏虽然没有害她,但让罪魁祸首进门的却是她。爹娘恩爱情笃,中间却骤然插入一个妾侍,那妾侍又在祖母的帮助下怀了一对双胞女儿,娘亲性格本就容易悲春伤秋,这样一来,怎么能不缠绵病榻?所以徐氏心中一直有愧,上了年纪的人十分容易相信鬼神之说,想必她也怕娘亲的魂魄来寻她,所以近年来也是吃斋念佛,虔诚得很。自己这番话不仅打消了她对亡母的顾忌,更是让她想到,之前贺绿意骂她是“中了邪”!
娘亲是那么温婉、善良又体贴的人,就算去世,也定然不会同自己这般,变成厉鬼,爬出地府来报仇吧?即使爹爹纳妾,祖母逼迫,她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那么好那么好的娘亲,却是这般红颜薄命……
上官氏还待再言,徐氏却剜了她一眼,她心下一惊,立刻不敢再言语了。只但愿两个女儿能够忍耐一点,千万莫要再口出恶言。
“这饭,也不必再吃了。”怒到极点,徐氏反而冷静了下来。“魏妈妈,命人提水来,再将大小姐被弄脏的衣服都拿来。”
言下之意便要亲自监督贺红妆与贺绿意了。
贺兰潜最是开心,当下咧开嘴巴笑起来,贺茉回注意到了,赶紧悄悄对他摇摇头,提醒他别太得意忘形,这种时候,这种气氛,若是笑出来可要麻烦了。
☆、12、人生在世,名誉为重
俗话说得好,正月寒死龟,二月寒死牛,三月寒死播田夫。如今正是阳历的正月,尤其大颂的皇城燕凉位于国家偏北方,每每到了冬季,几乎是滴水成冰,晚上倒掉的水,半柱香的功夫就能结成厚厚的一层寒冰。大户人家会把特意用干净的井水装在木桶中结成冰块,然后搬到地窖储藏,等待来年夏季使用。至于普通人家,则只能将冰铲去。但小寒天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太阳位于黄经二八五度,那冰块早结的厚实,哪里那么容易铲掉?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洗衣服了,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把手给冻伤也是有可能的。
大学士府主子慈善,是允许下人用热水浣衣的,但即使如此,府内还是有不少妈妈婢子生了冻疮,这冻疮一生,极难根治,便是平日保养的再好,碰了冷水也照样完蛋。发作时又热又痒,如抓心般难受。
连粗使婆子丫鬟都受不住冷水,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贺红妆与贺绿意?她们虽名为庶女,但上官氏一早掌了府中大权,早在正室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这府中事宜便已经尽皆交由她打理了,身为亲娘,焉有亏待自己女儿的道理?贺红妆与贺绿意的用度虽说比不得皇室公主,但若是和其他人家的千金小姐相比,那也是大差不离的。她们又惯会讨人欢心,徐氏也十分青睐,所以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她们却被命用冷水浣衣,对两个娇宠过度的小姐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徐氏的态度太过强硬,就连上官氏都不敢再求情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女儿抽着鼻子流着眼泪,把冻得通红的小手伸进放了皂荚的冷水中,颤抖着身子搓着衣服,心中几乎是怨毒了老夫人。平日里她也算是尽心尽力,做什么都孝顺着讨好着,可这老夫人却说翻脸就翻脸,将她的宝贝女儿不当人看!
贺莲房将上官氏的表情尽收眼底,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只这样就受不住了?那当初,自己亲眼看着弟妹惨死,又是何种心情?所有人都赞颂着上官氏的美名,谁曾提过她可怜的弟妹?他们被那般错待,最后死的那样不堪,却不过是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