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器淡然一笑:“你老有啥事?”
这老者说:“我是史家庄的,叫史金载。我儿子被前邻亲打了,住了二十多天院,花了七千多元。派出所给处理了多次,光偏向那方。我想过来起诉,行不行?”
“行,只要调解终结,仍达不成协议,就可以起诉。”
“派出所光叫俺去,说给俺一千元就行了。俺不干,就给搁起来了。那方他叔当书记,和所长熟,就轧合着熊俺。”
“伤的重吗?”
“不重,也不轻。”
“有鉴定报告吗?”
“有,光鉴定费就花了三百多。”说着就往外掏。
郑器一看是“轻微伤”,就说:“打人属于故意伤害案件。打成轻微伤,不负刑事责任,但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如打成‘轻伤’,就要负刑事责任,并且还要赔偿。你儿子是轻微伤,只起诉赔偿就行了。”
“对,咱就要求他赔钱,别的不计较。郑庭长,你看看诉状。”
郑器看后,就疑惑地问:“怎么不写伤害的原因?”
这史老头顿显尴尬之态,看看众人欲言又止。郑器觉得奇怪,就叫其他人回避,他才说:“我儿子挨打,是因为儿媳妇……咳,说出来丢人呐!”
“到底是啥原因?”
史老头叹了口气,说:“我儿子在外干活不回家,前邻就爬墙过来……我和老伴半夜里听见西屋里儿媳妇吆喝了几声,也没当个事儿。第二日一早,看她趴在被里哭,问也不吱声。过了好几天,儿媳妇才对我老伴说了这事。我老伴去找前邻,他死活不承认,还骂了俺!我们就把儿子叫回来,但儿媳妇不让说那事儿,只说前邻欠了钱不还。我儿子就去要钱,两个就打了起来,我儿子干巴鸡似的,哪里是那‘青皮’的对手,就打得我儿子住了院。”
郑器有点愤怒了,问:“您怎么不报案?这事能用金钱来抵偿吗?”
史老头为难了,他望着愤懑不平的郑器说:“她也来了,你跟她说说吧。”接着就领进一个少妇来。只见她脸色苍白,神色黯然,行为拘促,一副冤愧之态。
郑器问:“你叫什么名字?”
“曲晓心。”
“有人欺负过你吗?”
“嗯。夏天我在天井里洗澡,他从后窗就偷着看。我不知道……那天黑夜就……”
“他欺负你几次?”
“记不着了。”
“你能证明是他?”
她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儿,放在郑器面前。这纸团皱皱的、脏脏的,像是一个垃圾球。郑器将其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史金酬。在这三个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这个“×”非常粗,是无数次重复的结果,几乎将“史金酬”全部“×”死!
郑器洞晓了她的心:她恨他,恨得入骨入髓!
“你怎么不报案?”
她抬起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他发现她那一闪即阖的眸子里有一团忧郁的光。良久,她才说:“我不敢说,我说了,就没人要我了。”
“难道你要叫他蹂躏你一辈子?”
她低头不语,默然咽泣。
“难道你甘心让他逍遥法外、继续作恶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泣声又起。
郑器暗叹一声,就想起鲁迅先生的话: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邪恶之心是贪婪的,它不因得到了什么而满足,更不因毁灭了什么而停止。懦弱忍让只能纵容恶念的膨胀,孳生更大的罪恶!于是说道:“你再忍让,会制造更大的悲剧!”
她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浸润着黢裂的皮肤;她的双肩颤颤地抖动,久久的不能自抑,那一刻也不放过她的隐痛时时吞噬着她的心,变本加厉地折磨她!这隐痛与日俱增,从肉体到精神,时时蹂躏着、摧残着、煎熬着。这无尽的痛苦成了她灵魂的桎梏、生命的杀手。她这样下去,还有活路吗?
“你别哭了,眼泪救不了你!”郑器有些动怒,“妇女解放运动都一个世纪了,新中国建立也已半个世纪!难道你还不如一个五十年代的李双双,你要成为现代版的祥林嫂吗?”
她止住了啜泣,泪水依然盈眶,却说:“我刚才说的……您千万……别对外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