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新丁弓且长,谁知机缘雁归来。天道未阻人道正,何曾失臂金缕衣?”
齐牧归把签文念了一遍又一遍,而后终于从纸张后露出一脸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哈哈地大笑,先自身在正厅里走了圈,又坐下来将签文看了一遍复一遍。
此时正值早膳,齐家上下都在,可人人神色迥异,要说顶高兴的,莫过于齐长风——他方才始知自己即将为人父,那使得我食不能咽、寝不能安的原是个……含苞待放的小生命。
没错,甄氏认定了这个事。只不过当下正值年关,医馆大多闭门,那些平日里闲在的郎中也回乡下过年了,想请个把脉的不容易,只得到过了年,开了春,方才请脉好问诊。即便如此,而今在整个王府之中,除我外的所有人都认定了此事。
我正是要全部人都相信这件事。
从前几日起,我便有意在绿梧的跟前打盹,时常把送来的饭菜搁置着,这才有了今儿个在途中假借绿梧之口说出的我肚子里的“好消息”。
“老先生乃真我齐某人的福星也!”齐牧归乐呵呵地站起来,迎着季止观走上前:“先生且看,今日凤舞在兰若寺的上上之签是作何解?”
齐牧归笑得眉川都开了,一副谦逊的作态也掩不住其间似要漫出来的狂喜。这支签不难解,他还要借别人的口说出来,无非贪图往耳朵里去的虚荣罢了。
“王爷请看——”季止观一指拿捏着签文,一指如指点江山般地圈画道:“[天道未阻人道正,何曾失臂金缕衣]所指,正是说当今朝廷的走向皆是正道,他日荣登大典者乃天下子民心之所向;这[时有新丁弓且长]之意显而易见,不正应了二夫人腹中长孙吗?老朽愚见,这支签已应了一半,是故这身披金缕衣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言不差,说得正合我意,只不过还少了点意思。
“先生所言正是,只不过——这一句[谁知机缘雁归来]是何意?”齐牧归稀落的白须动了动,急冲冲地追问到。
“眼下正值暮冬世界,过了年,开了春,便是大雁归来之日,这说明王爷您的机缘就在那时。”季止观默默地合上眼,掐指一算道:“只不过这机遇可遇,也可求,恐怕王爷年后还得南下一趟,方可求回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我听罢,一缕缥缈的笑意缓缓地在嘴角漫开来。齐长风满眼都是我,他一见我笑了,只以为是关乎腹中的孩儿,不由得把他笑岑岑的目光都转注到我的“孕肚”了。
“南下?”齐牧归双手交覆在身后,在众人的眼里踱了个来回,甄氏等人面面相觑,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筷。
“没错,正是南下。”季止观缓缓地睁开眼,接着道:“老朽方才算出紫薇星宿运势,其相佐之星左辅、右弼大放异彩,此乃及不可思、失不再来之贵格。”
“父亲,儿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齐城起身,在得到齐牧归的首肯后,他这才缓缓道出自己的见解:“父亲可还记得钦州粮荒一案?自入秋以来,南蛮一带洪荒肆虐,老百姓颗粒无收,或落草为寇,或易子而食,听闻前去赈灾的官员也接连毙命。常言道,祸兮,福之所倚,故儿子认为这等蛮夷之地兴许正是签文所指[南地]?”
“大公子所言极是。”季止观点点头,恭呈着茶只向齐牧归邀杯:“老朽以茶代酒,祝愿王爷此去南行诸事顺遂,于山重水复之后见柳暗花明,自沉浮乱世之间搏英雄本色。”
“哈哈哈……”
齐牧归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将烈酒干了个痛快,酒过三巡,浓重的血色爬上他刚劲的脸庞,恍惚间竟平添几分狂大的峥嵘。
甄氏见状,这才释然般附和地笑了,她抬起纤纤的玉手为我盛了一碗汤:“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可得比从前多吃些才好。”
我报之以浅笑,正要感谢她。齐长风倏地起身,自甄氏手里接过参汤对我说:“我来。”
“这成了家的果真就不同呢,你们瞧长风如今也懂得疼人了,再往后当了爹,自然就更沉稳。”甄氏笑盈盈地转向卿九思,似是而非道:“如此说来,我们城儿是时候也该有个孩子了,你说是吗?”
“是,母亲教诲得是。”卿九思本就寡淡地脸色“刷”地拉下来,像皎白的月色般薄弱和惨淡,她勉强从嘴边挤出一丁点笑容,如打了霜的花枝低下头。
齐城对卿九思的颓败置若罔闻,他陈杂的目光风驰电掣般扫过齐长风,猛地举起杯,把自个儿莫名的妒忌就着酒饮尽了。
“我自己来喝吧。”我趁着众人杯弓交筹之际,微微地压低声,轻轻地扶住齐长风拿汤匙的手。
齐长风不为我所动,他连眉梢上都挂满了笑意:“你都有小宝宝了,不能累着。”
“……”我心里犹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拿一只汤匙能有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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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地暗了,洛阳城却愈发热闹了。
鳞次栉比的屋羽一律被笼罩在深沉的红里,花灯样式的、葫芦形态的、游龙模样的各种红灯笼汇成了一条长河,此起彼伏的炮仗声争先恐后地冲向天际,欲和夜空中缤纷的彩花一较高低。
一家子吃完了团圆饭,要各自回屋里守岁。
绿芜泡了壶清茶送进来,她翠色的衣袖口微上提,露出一小截白藕似的手腕,腕上系着一条织花红绳,其间点缀着三四把白玉锁,这小巧物件虽不醒目,可却是玲珑有致的,免不得让我多看了两眼。
“……”绿芜察觉到我落在她饰物上的目光,不由得微微地挪了挪身子避开来。
我轻轻地抿口茶,笑道:“不错。”
“那是!”正在我屋里续着灯油的景迟闻声,得意地接话道:“今年初雪时,绿芜就张罗着收集着雨露了,还有这茶叶可不寻常,绿芜打从开春时就亲手栽种的茶树上长出来的,松土、施肥、除虫、浇水,绿芜每一样都没落下。像这般种出来的茶叶,哪里是外边买来的能比?绿芜——我说得对不对?”
绿芜浅浅地笑着,又故作忿色地瞪静迟一眼:“只要咱们家小姐爱喝,这点事提它作甚?话全说你说的,可倒像是我邀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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