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女郎明示。”李缜拘谨得很,又是叉手,又是弯腰,又是目不斜视。
“身为武候,遇贼只知自保。身为主家的护卫,则眼睁睁地看着,主家被杀死在自己面前。却连杀手的模样,都说不清楚。郎君以为,让他们在这雪地中冷死,是该,还是不该呢?”
“不该。”李缜答得干脆。
“为何?”爱奴眉眼一挑。
“武候犯罪,自有国法惩治,家奴犯错,也有家规可惩。”李缜摇头道,“可眼下,只是让他们冻死在这,却不说明,他们所犯何罪,如此惩戒,依的是哪一条。如此行事,旁人便不会知晓右相赏有功,罚有过的苦心,只会觉得,右相与那随意活埋大臣之人,并无不同。心中对右相,便只有畏,没有敬。”
爱奴嘟了嘟嘴,又与李缜闲聊几句,最终将他安排在一间没有旁人的厢房中,就自去回禀李林甫了。
李林甫听了爱奴的话,沉思良久,才道:“听起来,倒是还在替老夫考量着。”
“阿郎,遗奴已将小棠奴带到。小棠奴说,裴冕之女晴娘,昨夜,走丢了。时辰,正是那新昌坊着火前后。”
“拷打了没有?”李林甫双目一瞪,杀心毕露。
“正打着呢~”爱奴在李林甫怀中翻了个身,似在撒娇。
李林甫尚在思考,忽地,管家青圭又跑了过来,边跑还惊慌失措地大喊:“阿郎,不好了!”
“何事?”李林甫“咻”地站起,乃至于爱奴反应不及,滚落在地。
“残缺的忠王印信。”青圭从袖中捧出一张麻纸的残角,但残角上,却清晰可见“忠王”二字,但印信的其余部分,乃至麻纸的内容,却皆被火焰吞噬。
“何处寻到的?”李林甫目光一沉,这印信他不久前见过一次,是吉温在抄裴冕家时抄出来的,裴冕也痛快承认,此物是东宫给他的凭据,以联络为东宫效力的各江湖力量。
“仇十七鞋底。”青圭道,“小子又特意去了他死的地方,发现地上,确实有灰烬残留。”
李林甫以手抚须,眼神,却是渐渐和缓。
“报!吉家奴仆供认,昨天夜里,吉祥曾对那杀手说,只要她从了吉祥,吉祥便饶了她家阿郎!”有个随从赶来,朝李林甫下跪道。
“阿郎,李缜、众武候、还有吉家奴仆,都听到那女杀手曾对吉祥说,‘叫人知晓,威胁阿郎,便是这下场!’”爱奴爬起来,在李林甫耳边道,“如此一来,吉温利用一些事情,威胁一个有能耐策划昨夜凶案的人,便是真了。”
其实,在李林甫看来,李缜、杨钊、吉温三人同样可疑,如果可以,三个都杀了才安全。但这明显是不现实的,因为真的这么做了,以后可就没有人会替他李林甫办事了。毕竟,他门下的人,就没有哪个是真的跟东宫毫无关系的——李林甫自己,都曾跟韦坚是三十年的挚友兼亲戚!
但此案闹得如此大,不抓到凶手,也是无法交代的,因此,李林甫只能看看这三个人中,哪个嫌疑最大,哪个对自己最是无用,来决定,这死亡一票应该投给谁!
而当初,李缜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敢于在昨夜放手一搏,因为他只需要确认,知道自己杀人的人不会出卖自己,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看看,自己和吉温,谁露出的破绽更多,谁对李林甫最是无用!
“阿郎,这般说来,自从郑章案起,吉温就一直嚷着杨钊、李缜是东宫细作,两次查抄杨钊家,不仅打废了杨钊,又将杨暄打成这样。可证据,却是一点没有。倒是杨钊,李缜,从郑章案揪出了韦坚,逼得李适之想尽办法,将他俩入狱。而后的裴冕案,若不是李缜等斩杀东宫死士四人,只怕裴冕也活不成。”
青圭虽然收过吉温不少好处,但也深知,一旦太子李亨即位,李林甫必被抄家,届时,自己定是难逃一死,所以他甚至比李林甫更害怕,李亨顺利登基,毕竟,李林甫是皇亲,而他,奴而已!所以,他打心底里希望,右相身边的,都是能干实事的人,而不是只知满足个人私欲,且还吃里扒外的废物!
“卿卿,吉祥脖颈上的伤口,你怎么看?”李林甫问道。
“阿郎,像是老手所为,吉祥的奴仆说,这凶手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这般算来,倒是与吉温所说的,唐昌观里的那批遗孤年纪相当。”
爱奴倒没有向着李缜,只是在说自己看到的,能推断出来的。但这,已经足够。因为猜疑是一粒种子,只要种下,就一定会自己吸取想要的养分,以助自己茁壮成长。
“威胁阿郎,这便是下场。”李林甫喃喃着晴娘的话,神色,是越发地平静。
甘奴赶来,附在李林甫耳边耳语片刻,而后退下。
“东市的绸缎行掌柜,可以作证昨晚,天黑之前,小棠奴到过他那,询问新衣缝纫得如何了。林维章、春明门的城门令及卫兵,都说二更时分,小棠奴确实押了几车石灰去作坊。”李林甫靠在爱奴身上,重复着甘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