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和卢铉密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让卢铉离开月堂,紧接着,青圭又带了一个人进来。这个人身材高挑,但是容貌丑陋,才刚进堂,李林甫身后的两名新婢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甘奴也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唯独爱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人。
“卢杞见过右相。”这人原来叫卢杞,出身范阳卢氏,乃是侍中卢怀慎之孙,现在刚刚踏入仕途。
“吉温案的卷宗,你看过了吗?”李林甫边烤火边问。
“回右相,已看完。”卢杞道。
“有几成把握?”
“拿下杨慎矜有余,拿下李缜则远不足。”卢杞道。
李林甫微微皱眉,片刻才道:“甘奴、爱奴,青圭,你们先出去。”
“是。”三人领命躬身而退。
“裴冕呢?他有消息吗?”
“回右相,有人看见,他今早从城外的郭子仪庄园出来。但没有看见,他的女儿晴娘。”卢杞的办事能力,显然远超吉温之流。
“你跟东宫关系如何?”李林甫忽然问,他是有心用卢杞,但在用人之前,他得先确认,卢杞本人的利益和立场,是否与他一致,要不然只会既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卢杞大胆地抬起头,打量了李林甫一眼,才道:“回右相,无仇无怨但有恨。”
“恨?”李林甫眉眼一挑。
“回右相,天宝元年的科举,达奚珣任礼部侍郎主持科举,他竟然因我的容貌将我黜落,将进士的名额给了杜希望之子杜佋!这分明是在向东宫献媚!”
“本相能替你解恨。”李林甫在桌案上翻找了一会儿,最后取出一封信札,“明天,去找王鉷,让他给你个差事。然后,先熟悉一下长安,下个月再来找本相。”
“是,卢杞定不负右相所托。”卢杞再次叩头道。
“这俩女婢是新进送来的,本相还没用过,就给你了吧。”李林甫竟是将身后的两名新婢,赠给了卢杞。
“谢右相!”卢杞感激不已,再次叩头。
卢杞刚走,青圭就推门而入,他显然看见卢杞带走了两名婢女,当然困惑不解。
“阿郎,这卢杞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将女使相赠?”
“青圭,主家将奴仆打死,要怎么判?”李林甫不正面回答,仍在烤火。
“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青圭对唐律竟是熟悉得很,脱口而出。
“卢杞貌丑心恶,这两个女使刚才嘲笑过他,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等着吧。”李林甫看着火炉中跳动的火光,咧嘴一笑。
人人都说他是“口蜜腹剑”月堂一坐,就能教人满灭皆灭。但其实,他哪有这么神?他不过是善于洞察人们心中的恶念,并对此加以引导,直到这个人将心中的恶念释放,进而落下把柄罢了。
卢绚如是,严挺之如是,李适之亦是如是。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李林甫还从未失过手,因此他相信这次也能以此来控制卢杞。
“阿郎英明。另外,十五、十九二位娘子,要如何处置?”青圭先恭维一句,然后将话题引向李缜,“两人都还在西侧院跪着。那李缜自从月堂出来后,就过去陪十九娘了。”
“李缜啊~”李林甫从桌案上抓起一书卷,举到高处一放,又抓起一卷,举高一放,“卢杞若是鼍,李缜便是蛟龙,终非池中物矣。”
“怪不得,十九娘会对他动心,小棠奴不过跟了他几天,就被迷了心智。”青圭一惊,身子向前李林甫那一倾,“那可要安排卢铉等人,行罗织之事?”
李林甫斗鸡眼中,凶光一露,但旋即又是一叹:“晚了,今年上元宴上,贵妃和许合子一起歌舞的,便是他的‘东风夜放花千树’。”
青圭很少见李林甫对除掉一个人是如此没有信心,于是也不说话,以免让李林甫认为他愚钝。
“带老夫去看看他们几个。”李林甫说着,想撑膝而起,怎知,脚上却是无力,他只能一叹,伸手让青圭搀扶,“真的老了啊。”
“阿郎勿要折煞自己。”青圭小心翼翼地将李林甫扶了起来。
李林甫没理会青圭,而是在思考自己的后事,他为相十多年,靠的就是敏锐的触觉,而自打今年开始,他办事的时候,是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身体在告诉他,自己已经老了。
于是,他开始挑选一个靠得过的人,来托付后事。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不能是自己的儿子,或是自己的得力幕僚。因为这些人,在他死后,就是第一批被清算的人,毕竟他的仇家已经多到,圣人只需下令籍没李林甫家,就能赢得“英睿”之名的地步了。
因此,他只能将目光,放在与自己不那么和睦,且与对手有交集的人身上。
出身京兆杜氏,与太子是亲家的杜位是一个。然而,李林甫更看好的,却是李缜。
“这李缜,也太放肆了。”青圭怕李林甫生气,不等李林甫开口,便骂了起来,“待青圭去,将他叉出去。”
原来,李缜把自己的大氅撑开,将李腾空“裹”在自己怀中,如此一来,两人倒是能互相取暖了,但相府的颜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