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答应过你的,要将红袍披在你身上,所以这榷盐,哥哥做定了!”杨钊倒是志在必得,话也说得明白。
“国舅,一口吃不下一个大胖子。真要搞这榷盐,缜的意思,找个人挡在我们前面。”李缜倒是冷静得很。
“哥哥也有几个人选,就是现在身处寒微,入不得他们的门啊。”
“那便让自己显赫起来。”李缜道。
“你小子!”杨钊给了李缜一拳,“说吧,又有什么招?”
“杨慎矜。”李缜将目光瞄准了这个既在御前出了丑,又被李林甫所厌恶,还将自己列为吉温案头号嫌疑人的御史中丞,“右相恨他,国舅不妨试试。”
杨钊思索片刻,眼中忽然流露出贪婪的绿光:“好,就他了。”
“国舅,你有想过,储君的事吗?”李缜见都已经和杨钊合谋过了,便索性将两人的关系再往前推一层。
“唉,上元夜的案子,闹得这么大,可圣人却还是灭了李静忠的口。看来,是不想动太子了。”杨钊叹道,“但不与太子作对,是不可能往上爬的。”
李缜故作深沉道:“我想起了武后、中宗、睿宗三朝的事。”
杨钊闻言,长叹一声:“是啊,朝登凤阁,夕死于野。”
“右相这么急,就是怕东宫继位后,会将他灭门。”李缜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
“哎,你说,如果能支持另一宗王争储,当如何?”杨钊终于想到了李缜希望他想到的点上。
李隆基有许多儿子,但都被幽禁在十王宅中,极难与群臣相见,更无法发展自己的势力,从而沾染储君之位。因此,群臣们可以选择的宗王,其实只有寥寥三个。
一个是正牌太子李亨,但支持他的人,都被李隆基大肆打压或是直接弄死了。第二个,是寿王李瑁,他是武惠妃的儿子,最受李隆基宠爱。然而,当几年前,李隆基夺走了他的王妃杨玉环后,李瑁成为储君的可能,就是微乎其微了。
第三个,则是宗王李琮,他是李隆基真正的长子,而且在三庶人案后,靠拼死保下三庶人的孩子和族人,而在朝野中赢取了一定的声望。而在历史中,他也是李隆基动了废掉李亨太子之位的念头时,第一个考虑接替储君之位的人。
“宗王兴许可以接触。”李缜的说辞很精妙,是“接触”而不是“交好”,更不是“下注”。
“是个选择。”杨钊道,说完他掀开窗帘,看了眼窗外,“到了。”
李缜跟着杨钊下了车,发现又来到了崇恩坊地界,不过杨钊却没将他往食肆或是会所中领,而是带进了一栋私家住宅之中。
这住宅有一间明亮且温暖的大堂,堂中燃着檀香,烟雾袅袅,既舒心又有仙意。
第五琦时年三十有四,正是壮年,但发鬓皆已斑白,方方的额头上,也刻上了两道深深的皱纹。他跪坐在竹席上,双目半闭,对近在咫尺的,白晃晃的蛇腰胡姬是视而不见。
“第五兄!哎呀,坐怀不乱,真君子也!”杨钊热情洋溢地扑过去,拉起第五琦的手,仿佛自己是他多年的朋友一般。
“杨国舅。”第五琦正欲躬身行礼,却被杨钊拽了过来,“这位,便是坊间传唱的,‘天上李太白,人间李郎子’中的李郎子,李缜。”
“见过第五兄。”李缜拱手道。
“李郎。”
“呃,我们也不说废话,第五兄,继续讲讲,你的榷盐之法。”杨钊给三只茶盏都盛满了茶液,而后第一杯就敬给第五琦,以示尊重。
“国舅,李郎,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如今的财政,缘何不足?”
“国用糜多,土地又被豪族大肆兼并。这些人偏偏又是地方官府惹不起的,所以县尉们只能往穷人身上刮钱。刮多了,穷人要么就卖身豪族,要么就死了。如此积聚百年,便有了今日的困境。”别看杨钊整天不干人事,但一提到财政问题,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李郎,你有何看法?”第五琦就像一位老师,非要知道每个学生掌握了什么,才肯继续说。
“对,贤弟,你也说说。”杨钊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李缜。
李缜本不想多言,但见两人盛情难却,只好背一背自己从后世的书上看到的观点。
“税赋就像一剂药,用量适度,它便能保证身体康健。可若是用量不当,不但于健康无益,还有暴毙之忧。所以汉朝因轻徭薄赋而兴,隋朝因横征暴敛而亡。国朝开国之际,吸取了前朝的教训,税赋极为宽松,还给各地官府分了田地,让它们自负盈亏。”
“这在百废待兴,官府架构简单之时,是有利的。但随着官府架构逐渐臃肿,官吏员额暴增,这套自给自足的模式,便维持不下去了。只是,改变一套运行数十年的制度,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所以后来的人,也只不过是在原有的制度上,修修补补。”
“开元初年,边境还算太平,所以还能勉强维持。但到了开元中,国朝西北、东北、华南,皆有战乱。这原有的赋税制度,便难以维持。所以,姚公、宋公、张公这类主张节流的贤相,就会被宇文融、右相这类能给圣人带来大批赋税之外的钱财的宰相所取代。”
李缜说完了,大堂中立刻鸦雀无声。
过了约半刻钟,杨钊才回过神来:“妙!甚妙!简直是将哥哥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哈哈哈哈!”
“李郎,听了你这番话,琦只觉得,相见恨晚啊。”第五琦举起茶盏,“来,这杯敬李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