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陈志共同经办的案子。
三年前,初冬的一日傍晚,城郊县里的一名女子下班途经一处废弃工地,意外发现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孩躺在一堆钢筋条边,惊慌之余她果断选择了报警。
民警和救护车很快赶到现场并将男孩送往医院救治,后续调查随之展开,一天后,因事态严重,此案被移交给区刑警队办理。
据当时的记录,伤者在他所就读的大专里遭到了持续两年有余的欺凌,甚至已到了有性命之虞的地步,他不堪忍受选择了退学去饭店打工。半年后的一日下午,他偶遇曾欺凌自己的几个人进店吃饭,几人认出他后,将他强行带到饭店不远处的工地轮番殴打。被送到医院的当晚,他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急诊室内,男孩年迈的父母在一众警员和医护面前哭得几近昏厥。
结案当天,他的母亲曾梦呓般对我说:“你们告诉我,孩子是被活活打死的,他被打成这个样子,是受了多大的折磨?”怔忪了半晌,又喃喃道:“那几个人也是孩子,还没成年啊,怎么能忍心把他打死,为什么不给他一点活命的机会?”
男孩父亲是一个老实木讷的人。那天,他只是捧着手中的塑料袋,讷讷不成言,目光虚视着远处,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孩子的手机。待到火化后,这部手机里的内容,就成了他俩唯一的念想了。
当时,还有一件让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
在调查取证时,男孩生前就读班级的老师皆表示几年来曾多次劝阻教育过施暴的几位学生,此次耳闻男孩去世的消息,他们同样感到震惊。而学校负责人则极力推卸责任,一再强调其对此次事件毫不知情,并陈列出详实的资料以证明学校多年来一直积极进行防欺凌宣讲活动。看着眼前排列严整的档案盒,我们只得讪讪而归。
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我脑海中渐次苏醒,我沉默着合上卷宗,拍拍身上的浮尘,迈步往回走。
希望这次并非顺应我不安的猜想,希望昨晚的事没有后续。
三日后,日落时分,郑海给我打来了电话,我通过他的叙述大致了解了情况:那名学生一直未放下功课,偶尔会翻看一些医学方面的典籍,除此以外并不多言,而他的母亲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木讷且沉默。
通话结束前,郑海补充道:“我们就这起事件问询过他们母子俩多次,他们始终没有回应。”
“我知道了,谢谢。”我蹙了蹙眉头,按下挂断键。
我站到窗边,打开窗户深吸了口气。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饰了晕红的霞光,沉沉的夕阳即将坠落,晚风冷冽地穿梭,街两边的枫树沉默地晃动着,夜幕近了。
那学生和他母亲,选择了沉默,仅是沉默。
我伫立在窗前,凝视着马路对面的成大,学生依旧熙熙攘攘地涌出,校门口拥堵刚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打算结伴出去玩乐的学生,他们很快会四散向不同的方向。
清脆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划破办公室岑寂的空气。
“还不回家吗?”陈志已换上了便装,站到我身侧。
“再待会儿就回去。”
“嗯,那个学生怎么样?”他似乎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
“目前没有大碍,郑海刚来了电话,缝了九针,现在在普通病房养着。”几丝雨水扫进屋里,我拉上了纱窗。
“伤得蛮重的。”陈志的面色冷了些,“派出所那边怎么处理,立案了?”
我摇摇头,按方才电话里所述,已经有人去医院和解,当事人默认,所里也不便过多干涉。如此看来,此事已不了了之。
“其实,我很赞同你前几天说的。”陈志凝视着窗外,沉默了半晌,“好像有些事,我们也无能为力。”
他似乎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下周社区活动的宣讲,好好准备,别给我们局丢脸。”我察觉出他话里的几分怠意,拍拍他的胳膊,“下班了别总扎在局里,偶尔也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你还不是一样。”他的脸上勉强浮现出一丝笑容。
“走吧,坐我车回去。”
“好。”陈志随即跟上来,他租住的房子离我家并不远,顺路将他捎回去已是惯常。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没有再从任何人口中听闻关于那个名叫林羽的学生的后续,而我也逐渐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日日忙于其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