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晴天,天上没有星星。
许卿愿只是看着天空。
季梧站在许卿愿的身边,假装看着天空,看着树叶晃动,又低头看着地上的树影间摇曳的模样,看着铺满黑色鹅卵石的路。
季梧假装看了很多很多的东西,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许卿愿的侧脸。
她还是那么好看,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初恋,他从座椅上醒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两秒,以为他回到了从前。
从前,她向自己伸出戴着红绳的柔软的小手,把摔倒在地的自己拉起;从前,她也常温柔地看着天空,仿佛天上有很漂亮很漂亮的东西,有要用一生去寻找的所有东西。
他和从前一样,在座位上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眼就瞥见她的侧脸。
透过窗,透过树影,看向那一片天空,那天的风很轻柔,比今天要轻些,那天的风只能微微拂动她前额那几缕稀碎的发丝,不过季梧觉得今天的场景比那天要好。阳光透过树叶,在她的身上洒下了几点稀碎的金子,季梧不喜欢金子,就像他不喜欢钱。
谁不喜欢钱呢,可他就是不喜欢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钱,他明明在收到玉书琴的钱的时候,是那么的开心,在脑海中编排过很多很多次,该怎么向许卿梦炫耀,该怎么说,他不用花费什么代价,只要泡个妞,他就可以赚两百万了。
那可是两百万,是活生生的两百万,两百万可以买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以买两栋他家的房子,可以买好几辆豪车,可以买几百几千甚至上万的烟花,他可以把它们放到漪江边,让漪江边的所有人看看,那烟花怎么在漪江边绽放出最迷人灿烂的光彩,在星光斑斓的夜空里划过几秒钟的非凡痕迹。
他其实真的是不喜欢钱的。
金钱流淌着腐臭的气息,可又让包括他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为之疯狂。
努力得到金钱,金钱换取权力,权力满足欲望。
为了满足这样那样的欲望,季梧曾经把灵魂出卖给了生活,换取了一些人装模作样的掌声,得到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权力,实现了一些从前最看不起的最低俗的最卑劣的欲望。
重生,或许并不是来弥补遗憾的,而是对自己进行一场宏大的审判。
在这样一场宏大到改变他的整个世界的审判里,所有人都会是审判官。
季梧有一种感觉,到某一天,一切都会落幕,谜底终会揭开,所有都将终结,烟火盛放后,留下满地凋零。
阳光好像真的变成了金子,就落在许卿愿的头上,落在许卿愿细长的睫毛上。
像前世在某一个瞬间喜欢上金钱一样,他在这一个瞬间喜欢上了阳光变成的金子。
他们没有说话,就连风都不说话,其实,风不会说话,风只会像小时候的那个午后一样,吹过许卿愿头上的发丝,吹动空中飘扬的渺小尘埃。
季梧想到卞之琳那首暗恋至极的诗,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应验在他的身上。
人对初恋都会有情结的,不论是真实的初恋,还是假的初恋——最初的暗恋,那时候季梧还很小,许卿愿长得很可爱,可那并不是季梧喜欢她的原因,他喜欢她,因为她向他伸出了那只戴着红绳的小手,因为她温柔地站在阳光里,他满眼都是她温柔的笑意。
她就像,一颗星星,季梧想起那首歌——《夜空中最亮的星》。
可是他又觉得不是,许卿愿像什么呢?
或许,更像是月亮,对,月亮,永远柔和地吐露着光芒。
她的光芒并不刺眼,她偶尔会挂在山腰,偶尔会落在山脚,偶尔会长在树的枝头,偶尔还会高居群星的中央,还有云会时不时来遮挡她投下的视线。
太阳的光芒太过热烈,月光又会被人称作清冷。
不过,季梧从来不觉得月光清冷,月光是柔和的,月亮从古至今,照亮了这片大地上数不清的文人墨客。
他们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他们说:“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他们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