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中国鱼雷快艇部队的作战和训练完全遵循苏联红军条令条例,甚至到了机械照搬的地步。当年快艇第三十一大队在浙东高岛设伏“太平”号,海面4级风浪,马冠三严格执行苏联海军条令规定,鱼雷快艇只能在3级风浪以内出击,坚决不同意顶风浪出海作战,屡屡坐失战机。
1958年9月1日,面对海上波涛汹涌,天翻地覆,上级仍要求艇队全速出击,至少击沉“美坚”号登陆舰,力争击沉两艘敌舰。当时思考问题的角度已经全方位政治化,只要能达到确保封锁金门,严惩台湾和美国,支援中东斗争的政治目标,其他的客观条件全不在考虑之内。
如是,厄运也就顺理成章地降临在波浪滔天的航线上,双方都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
20时52分,镇海观通站在距离27海里上发现护航运输编队呈单纵队向金门航行。编队顺序为,“江”字号、“永”字号、“江”字号、“美”字号。岸上指挥所决定立即出击,不让这支编队进入料罗湾。
执行这次海上作战任务的部队,包括鱼雷快艇第一大队6艘快艇(舷号为103、105、174、177、178、180),护卫艇三十一大队3艘75吨级护卫艇(舷号为556、557、558)和4艘50吨级护卫艇。镇海指挥所统一指挥,仍旧沿用岸上雷达引导鱼雷快艇实施海上突击,在护卫艇和岸炮掩护下,鱼雷快艇为主要打击力量,护卫艇作为保障兵力。
张逸民在率队出航前接到舰队作战处打来的电话,内容是:海上风浪很大,但这是中央军委的命令,一定要干掉“美坚”号。
19时10分,7艘护卫艇由厦门启航。21时20分,6艘鱼雷快艇由虎屿启航。22时03分,各艇群分别由待机点出发,计划在料罗湾以东5海里发起攻击。张逸民回忆,当时正是两次台风的间隙。8月31日台风刚刚在汕头登陆,下一个台风已经又到台湾,海上风浪七八级。他从来不晕船,打海南岛时都没有晕,但这一趟晕船了。
当时,鱼雷快艇编队顶着滔滔白浪一出厦门就被外面敌占岛上守军发现,炮弹纷纷落在两舷周围,航道被封锁。形势明明白白告诉张逸民,这一仗已经没有了“突袭”,只有强攻。编队一路突围到达梧屿,他用当地电话向支队领导报告了海上情况,请示风浪太大,能否不跑高速。对方迟疑片刻后,无奈地说:“没有办法呀,你还得按规定跑。”他电话没打完就离开,周围都是落下来的炮弹,打电话也是在冒着生命危险。
艰难地行驶3海里后,艇队到达镇海角。
众人停下来还没喘口气,命令下来,立刻出击。当时上级规定的航速为36节,用老艇员话讲,纯粹是“破坏性航行”。编队在风浪里跑了两分钟后,张逸民用艇载超短波电话请示能否降低航速,得到回答是:“执行命令!”
咬牙往前跑了10分钟后各艇实在坚持不住。他再次请示,明确说:“再用这个速度跑下去部队就拖垮。”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四个字:“执行命令。”
36节速度上又跑了40分钟。他在回忆录中写道:
实在是艰难呀!艰难到什么程度?我已经坐不住,必须用胳膊紧紧抱住桅杆,后来发现隔着出海服,呢子服,许多层衣服,抱住的地方皮都磨没了。屁股底下一颠一颠,颠得皮开肉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像北方农村大车毛了(车惊了),在横垄地里狂跑能把人颠下车。眼看我们跑到地方,忽然又接到命令,让我们停止前进返航。我当时心里忽悠一下,心想:费这么大劲跑到这里又返航?反正这一仗肯定要打,是不是可以不返航原地待命。回答是:“不行,立刻回镇海角!”我在返回途中没再听它的,用航速24节。即使这样,还是很颠。
快艇编队一路颠簸返回镇海角,刚刚要憩,命令又到了:出击。航速还是36节。但是这次航向改变,上次航向90度,这次航向75度,说明敌舰更加靠近料罗湾,如果不及时赶到发起攻击就可能进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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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海战(3)
艇队再次出击。海面狂风大作,鱼雷快艇忽而举上数丈高浪峰,忽而埋入浪谷潜水航行,差不多溃不成军。张逸民只好再请示减速。得到回答加了两个字:“坚决执行命令!”他对身边的政委说:“完了,今天要砸锅了!”
忽又闻命令,航向角改为50度。
艇队刚刚改变航向角,再接到命令,航向改为120度。
这样频频改变航向角让编队叫苦不迭,张逸民判断八成是雷达站跟踪错了目标,不然干吗这样短时间内翻过来调过去折腾呢。
他到底是行伍出身,判断没有错。第一次返航是因为对方编队连续传向271度、215度,航向诡诈,镇海指挥所判断不清意图,命令各艇群停止前进,返回镇海角南漂泊,护卫艇原地待命。而第二次出击后下达的命令,已是乱了方寸。这也是让他看不起这些人的地方,认为这些人不是打仗的料,根本就不会打仗。
22时48分,镇海雷达站发现对方编队中“维源”号出列(实际为误判,是“美坚”进港卸货),向料罗湾航行,指挥所遂命令向“美坚”号(实际为“维源”号)发起鱼雷攻击。
张逸民所在艇队接到命令,提速40节接敌。不料关键时刻指挥艇雷达因过于颠簸故障,荧光屏失去回波。也就是说,指挥艇失去视力变成盲艇。他立刻超短波呼叫2号艇,改用2号艇的雷达代替观察,及时报告敌方位和距离,然后根据收到的报告确定战机。“实在是太困难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家海军这样打仗!”他在后来接受电视采访时说。
用这种“互相搀扶”的办法跑出没几步,张逸民手中的报话机再次发生故障,与外界失去联络,指挥艇不但“瞎”,还“聋”了。恰恰这个过程中,三中队连续两次报告前方和左舷发现大目标(实际上是“美坚”号),指挥艇都没有收到,编队仍继续执行岸上指挥所引导,避开真正的“美坚”号,沿110度航向角冲赝品直杀过去,错过击沉“美坚”的绝好机会。
距敌30链上,张逸民下达“两管准备战斗”命令。这时,一个更为致命的意外发生,3艘鱼雷快艇先后报告,各有3条雷自行脱离坠海,还有一条雷滑出半截,自动点火报废。张逸民听到这样的报告顿时蒙住,6艘艇,带出12条雷,还没有打仗就白白丢掉4条,损失三分之一战斗力,也差不多等于白跑一趟。
他在后来接受电视采访时说:“这种事恐怕苏联老大哥也没有遇见过,雷自己就溜掉了。可它为什么会溜出去呢?这里面有个原因,就是因为岸上指挥的人不懂海战,看不到海上风浪那样大,速度又那样快,快艇是从这个浪尖跳到那个浪尖上,发射管盖已经打开,鱼雷的锁扣也已打开,如果哪一下快艇的头一低扎进浪底,鱼雷就会跟着滑出去。我立刻向岸上请示报告:‘我的速度太快,已有3颗雷丢掉!’回答还是那句话:‘坚决执行命令!’这样,我就什么都不说了,也不再请示,哪怕拼了命。我带着剩下9颗雷往前跑,跑到跟前一看,妈的!根本不是‘美’字号,是一条炮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