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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吴茂林思绪纷纷,如海翻腾。也可能是今天进村第一个就碰见了武静茹的原因吧,乱纷纷的记忆中的往事,武静茹的身影总是跳在最前面。吴茂林古怪地想:如果给两小无猜的儿时玩伴武静茹永远不长大该是多好的事情?
那时候土地刚分到各家各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农民,不再被钟声一遍遍地吆五喝六了,太阳还没有升起,露珠还在草叶上炫耀,路上经常看到被露水淌湿,又沾满泥土的双脚行走。有的人裤脚上都被露水打湿,走起路来,又被脚后跟带起的尘土迷蒙。人勤春早,人勤年丰。精明的思想超前的人们开始做小生意,学习各种手艺,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有本事的猫,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读书并不被看成最高贵的希望。村里小学的老师都是民办老师,老师们除了一周要去5天多学校给学生们上课,其他的跟农民一样,家里有责任田要耕种,至于每月还经常被拖欠的几十元的工资,已经不再被在乎。生产队里民办老师每天挣10分工,常年不用风吹日晒的优越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学校讲台上慌慌张张念着课本,也许心里想的是某某地块应该浇水了;某某地块开始打药了;某某地块草已经和庄稼苗争抢空间了……伟大的教育事业,在利益分配的夹缝中生存着,老师在应付敷衍,自制力差的学生就自由奔放了。
在冀南广袤的大地上,稀稀拉拉散落的村庄里,可没有幼儿园等早教一说,村里的男女小孩子又没有游乐场可玩,家里还没有电视机,收音机都是奢侈的文娱工具。所以孩子们从断奶会独立行走,就开始了在自家院子里玩耍;三四岁的孩子开始走出自家的院落,找邻居家同龄的孩子玩耍;五六岁的孩子已经从院落里玩到了大街过道里;当七八岁的时候,村落的旮旮旯旯已经玩腻,再没有新鲜的地可供玩耍了。这个时候,孩子们的视野开阔了,到地里糟害庄稼成了他们的最大乐趣。说糟害庄稼无非就是麦穗里刚拱满仁儿;玉米棒子刚打起泡;毛豆刚卸下毛茸茸的角;花生的根基刚鼓起肚子,裂了缝;他们搓麦穗,拽毛豆角,拔花生之类的每个农村孩子都干过的把戏。瓜田都有人看守,这样的年龄还没有胆量夜晚到瓜田里去摸瓜。
正当田野里疯狂得来劲儿的年龄,突然要被送到学校里去,那真好像一个自由的人要蹲大牢。吴茂林也被爷爷送到了本村小学;武静茹也被奶奶送到了本村小学。这是别无选择的,因为村里就这唯一的一所学校。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9 两小无猜
吴茂林没有奶奶只有爷爷;武静茹没有爷爷只有奶奶;他们两家对门居住,吴家坐落在大街西边;武家坐落在大街东边。吴茂林和武静茹同龄,从蹒跚学步就玩在一起,一直玩到一所学校。那时候学校没有课桌,教室里用砖垒起几排跟桌子一般高的墩子,两个墩子上担着一块一尺多宽的长长的木板,一趟趟木板之间留下过道,上学的时候各自从家里搬来的杌子放在过道里。大部分的长条木板并不笔直,而是曲曲弯弯,成弧形的木板居多,从这躺在教室里担当课桌的木板上,就可以看到大树长着的时候的影子,树根粗梢细;所以担当课桌的木板就一头宽,另一头窄,旧木板上到处是刀子的刻痕和各种磨得依稀可见的字迹图案,这是上一年级或者上上一年级的学生们留下的杰作。这木板的棱角被春去秋来的寒窗生涯磨得溜溜的光滑,再不用担心木刺刺破了肌肤。木板的宽窄处分得清孩子们的秉性,自然是强悍的学生都占着树根的宽处,弱势的学生就只有在树梢的窄处将就了。这样的课桌叫“案”,老师点名的时候经常是叫:第几案上的同学如何如何?一案分一组,学生组长坐在每一案头临走道处。多年后,他们看懂了“福尔摩斯的探案”故事,他们戏谑这组长为“探长”。
在学校里只有“同案”而没有同桌。
刚上学全班50多个小孩子,由于他们在村里居住地的远近,他们并不一定都认识。所以位置的排定自然也由着学生按照生疏亲近自定,吴茂林自然就跟武静茹的位置挨着了。刚入学的时候,经常有不愿意跟陌生孩子挨着的而哭闹不止,因此而不愿上学。
在上学前,吴茂林已经跟武静茹一起到地里拽过了毛豆角。孩子也是戒备心理很强的,凡是到地里糟害庄稼的时候,从来是人不多的。
立夏过后,冀南平原上,麦子刚杨罢花,一行行麦穗随风弯腰起伏,麦浪滚动;棉花瓜豆类作物刚随着渐暖的气流舒展身体,刚吐出的几片真叶越长越大而厚实;这些墨绿墨绿的叶脉刚吃进春天,又开始张开小口独享夏天的火热了,叶子这不间歇的贪婪,就是为了秋天的突然释放!
站在田野极目远眺,一望无际,要不是远处的村落挡着视线,到底一眼能望多远呢?旷野上除了电线杆儿,就是路边或者某块地头的树们在显摆自己的傲视群物。向东眺望是光秃秃的河沿,河沿上的洋槐树被村里卖光,河沿河炕被种上了庄家。
他们武家寨的土地大部分都在村北和村西北,村南没有多少地,村东一里多地就是蜿蜒的冥河,河东面就是槐树街村;村南离武家寨最近的村子就是喂马庄,那时候,吴茂林的姑姑还呆在闺中,还不知道自己一生的命运要跟喂马庄链接起来。
星期六,刚过晌午,旷野上没有丝毫的风。在学校憋了多日的吴茂林放下饭碗,出门吹了长长的一声马哨(把手指头含在口里,压住舌头,吹出的哨音,有一段时间,这样的吹哨,孩子们戏称是流氓哨)便快步向村北的后大方田野深处走去。吴茂林不从那条贯穿多条东西乡路的南北大道上走,而是专门沿着小路或者垄沟走,这条南北大道从武家寨的街口,直通到本村所有土地的尽头。这是生产队时期一个驻村的下放干部带头修通的,武家寨的土地以这条贯穿南北的大道为中轴,每三到四百米担着一条东西路,东西路连缀着武家寨的每一块土地。武家寨的土地由原来的长条的,方块的,三角的,等等星罗棋布的不规则形状,规划成了方块,土地被改造成了南北走向。因为冀南平原常年多刮南北风,东西垄向的庄稼容易被大风吹倒伏,而南北垄向的庄稼就坚强抗风。那个下放的右派干部姓曹,这条南北大道让村里人感觉到了莫大的方便和好处,所以这条路被村里的人们尊称为“老曹大马路”。
比麦子高出一头多的吴茂林走到第一条东西路上的时候,停下,转身;武静茹也沿着他刚才走过的小道扑进了田野的怀抱。春分季节昼夜长短相等,过了谷雨就是立夏,白天日日见长,村民们开始了歇晌。歇晌的时刻起始也是这块土地上留下的传统,过去穷人给地主做工,如果过了清明还不让歇晌,那么做工的人闷着头,嘴里不吭声,就要用怠工来对抗地主的不仁。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10 两小无猜
现在处于立夏与小满之间的天气,麦子已经停止了浇水。武家寨的土地多属于重壤土,土壤含水量小的时候,比较板结硬实;一旦浇水后,土壤变得松软起来,不小心一脚踩在刚浇过水的湿处,脚被陷进去,几乎没到膝盖;这时候,如果有一阵风,沉甸甸的麦穗就会倒下身体,再也抬不起高昂的头来;春种的秋作物由于年年春旱,地里的草锄过一遍,也就荒不了苗了。只有那些年长的人抱着“锄头有水”的农谚,地里没草了,也要在垄间干土坷拉上多哗啦几遍。
没有一丝的风,空旷的大平原上没有一个人影,连虫子也午休了。吴茂林在路上坐着,不一会儿,武静茹来到了他的跟前,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问吴茂林:“去那儿?”
“去最远的地方,烧麦穗吃。”
吴茂林站起来继续向北走;武静茹跟在后面,问:“你拿火柴了吗?”
“拿了,这不?”吴茂林转身倒退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手指捏着火柴盒向武静茹扬了扬胳膊。
“哪有干柴火呢?”武静茹又疑问。
是的,入夏的季节,到处绿色。
“咱边走边薅地里的干麦子!”
原来不知道啥原因,绿绿的麦田里,说不定那儿就有几棵枯死的麦子,大人们说那叫“生干。”
于是两个无猜的孩子,或前或后,见到一撮干麦秆儿就争抢着薅拽。不觉到了武家寨地界的尽头。地界的尽头是条东西深沟,是生产队时期人工挖的,涝时可以向冥河里排水。这条沟也曾经给武家寨带来过荣耀,那时武家寨大队在冥河里安装了三台大水泵,最大的水泵出水口有50公分,不浇地的时候,小孩子能从泵管子里钻进钻出玩耍。这样的水利设施在全县独一份儿,所以让周围的村子羡慕的咂舌。但是,随着大队集体的解体,水泵没有了,这条沟成了放羊的专属地,同时也是小孩子的乐园。
这时,武静茹小胳膊弯里抱着满满的干麦秆儿,像大人抱着婴儿一样;而吴茂林只薅了一大把,在手里攥着。
他们跳到沟里,武静茹扔下怀里的干麦秆儿,得意地嘲笑吴茂林道:“你真没材料,还男的呢!”
“拾柴火,做饭本来就是女的干的活儿嘛!”
“说话不嫌臊,俺又不是你媳妇!”
“就当是俺媳妇吧!”
“你赖皮!”武静茹轮起来小拳头,打在吴茂林的肩膀上。
吴茂林说:“不闹了,俺挖锅道,你从上去地里薅麦穗去!”
武静茹匍匐着羸弱的小身体重新攀上了沟;吴茂林从沟边的柳树墩子上,扳下几根筷子一样粗细的湿柳枝,手拿一根较粗的柳枝在沟的半坡上划拉,一会儿划拉出一道半尺宽的长条小沟儿,然后把其它的柳枝一根根横着搭在小沟儿上,就像是火道里的铁炉条。
吴茂林的锅道刚完工,武静茹双手笼着一小捆带着一段麦秆儿的麦穗,从沟上蹦了下来。吴茂林说:“锅挖好了,给你火柴,俺就等着吃饭了!”
吴茂林把火柴扔给武静茹,然后仰躺在沟的南坡上,平伸着双臂,叉着腿,如大字一般。
“吃饭?吃屎吧!你真懒。”武静茹说着,把薅来的麦穗码放在锅道上横着的柳枝上,然后划着了火柴,干干的麦秆儿被烧得啪啪的像放炮,橘红色的火苗从麦穗的缝隙间窜了上来,麦芒子一会就被火苗烧光,麦穗变得和尚头一样光秃秃的;武静茹把烧好的麦穗放在一边,重新拿一把烧,直到把一小捆麦穗全部烧完,然后她起身一脚踹塌陷了锅道,火灭了,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武静茹抓起一把烧好的麦穗喊道:“老猫眼(这绰号里猫是茂的谐音,吴茂林眼睛特别的大,所以同伴们都喊他老猫眼)吃饭啦!”
“不慌着吃饭。俺给你出个谜,你能猜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