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叶天被剥夺的职权,又成为了平头老百姓一个。而那走马上任的新乡长,就是县长的小舅子。这是现实,残酷得近乎让人失去理智。
困难时期来了,几近让人们没了七情六欲,唯独想活着,不被饿死。叶天丢了活路,可他给自己一家留了退路。以前当官时,他觉得自己算得上好官,不贪污,尽量为人民着想。但他接受贿赂。别人送多少,他收多少,从不推诿。有百姓晓得了,骂他是个贪官污吏,他也并不气恼。
他非常明白现实,于是也就非常现实。贪官污吏他惩处不了,但他会尽量遏制。他收受的贿赂的确是一些官员从老百姓那儿剥削来的,他并不讳言。他会把所得的贿赂自己留一些,剩下的救济穷苦得连一口饭都吃不起的百姓。
“我错了么?”他问自己。“如果我规规矩矩地做个清官,结果如何?首先会被排挤,然后很难为人们做实事。既然法律有时候都是一纸空文,既然中华大地上发生的事惨绝人寰,我还有错么?拘泥于陈规旧矩,不知通权达变,就算有一腔抱负,也只能憋在胸腔里。”叶天看得很开。
叶天又添了一个弟弟,叶仿。他抱着自己刚满一岁的女儿叶琼去祝贺父亲。然后一大家子人吃了一顿饭。
“大哥,你的病咋样?”叶地关怀地问。
“无碍无碍!我就跟没事人一样,现在都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病?”叶天淡淡说道。
“还是要小心,别累了自己。”叶望说话了。
“嗯,晓得。黄儿,你也不小了,有没有对象。有的话,告诉大哥,大哥我替你操办。”叶天问叶黄。
“我还小,不急。”叶黄回应。
“他一天好吃懒做的,哪个会看得起他,跟他。”叶望说。
“也说不定。说不定有富家小姐就看上他了呢!”老六叶宙笑着说。
叶悲死了,而且还是饿死的。但叶天听闻这个消息,他很镇静,立马去村里的木匠肖治那儿,让他帮忙做一方棺材。叶望伏在叶悲身旁哭了一阵,便拿着铁锹去挖坑。叶悲的两个儿子也去帮忙。葬了叶悲以后,叶天的病似乎一下重了很多。他稍微走几步就累得喘气。后来竟发展到整日卧病在床。
叶悲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叶宾,二儿子叶朝,都得到了叶悲的部分传授,会医术。叶望让他们去给叶天看病,他们去了后都表示束手无策。
叶宾代替了叶悲,给村里人治病。叶朝去了镇上。在他们那儿看过病的人都说,他们的医术差他们的老子远矣,而且收费颇高。
叶望不定期会去去看望叶天,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他告诉叶天:“宙儿当兵去了,最近他回信回来,说首长的女儿看上了他,对他可好了。首长因此格外优待他。虽说男子汉不应该靠女人,但这也许是他的福份。黄儿比以前勤快多了,现在还带着一帮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小伙子做生意。绿儿将要嫁给村里老实巴交的唐老师,他们的喜糖喜酒,我带回来给你吃。”叶天颔首答应。
两三个月一晃就没了,叶望又来看望叶天。“天儿啦!宙儿走啦!呜呜!本来说好的过一两个月就带首长的女儿回来给我们看看,可是他却突然走了。他和一大群士兵到野外做实验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突然爆炸,死了好多人,其中就有我的宙儿。”叶望很是伤心。“爹,节哀顺便吧!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死了的人我们铭记于心也就是了。”
叶黄要去北京,叶望不许,可他终究偷偷地跑去了。叶望又气又恼,“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怎么这么没脑子呢?文化革命,革文化人的命。把文化人都杀了,不就全乱套了吗?国家不就更落后了吗?有点脑子行吗?”
叶黄从北京回来,整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叶望察觉到了。叶望捉到了一只鸟儿,他让叶黄帮忙拔毛,炖好后送去给叶天,给他补身体。叶黄听见父亲让他拔毛,他非常气愤:“这是对毛主席的不敬,毛不是用来拔的,是用来供着的。你这是反党,反人民的行为。你最终会受到我们这些革命志士的制裁。”
“你是革命志士?那我问你,啥子是革命?”叶望很是严厉。
“革命就是把坏人一网打尽。”
“先不说你把革命解释得对不对,我问你啥子是坏人。”
“坏人就是右派份子,就是牛鬼蛇神。”
“现在给你说一下你错在哪儿。我问你的是啥子是革命,而你答的是革命是啥子。我问你的是啥子是坏人,而你答的是坏人是啥子。你别以为我在信口雌黄,我告诉你这两者间有很大的不同。一个犯了一点小错的人,我只会认为他在某一时刻算一个小小的坏人。而你呢?你一旦认为他是坏人,你立马就会说他是右派份子,说他是牛鬼蛇神,和政治扯上关联。那么,冠上了这些罪名后,他就惨了,受到不应有的处罚。听明白了吗?这是在作孽。”
叶黄到底听不进去。
当叶黄带领着红卫兵在村里横行霸道的时候,叶望也不敢去阻拦他。毕竟,阻拦了,便会变成政治事件,一旦变为政治事件,牵连可就广了。
叶黄毫无顾忌地操了他四叔叶叹的家,并以牛鬼蛇神的罪名把叶叹关进了牛棚。叶叹不堪侮辱,上吊自杀。
叶望听说后,痛哭了一场。那时他正在坐牢。当他的牢狱之灾结束后,他找到叶黄,什么都不说,先把他打得半死,才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是崇拜他,信仰他吗?他怎么不保佑你不挨打呢?他怎么不给你力量反抗呢?我告诉你,他只是个人,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和我们一样普普通通的人,有对有错。我们不能认为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是非观。我告诉你,这世上没人值得我信仰,我唯一崇拜的人是你爷爷。你爷爷说,有时候犯点小错会让自己心情舒畅,你改不改都没太大的关系,因为那样小的错是很难评判的,甚至错就是对,但是不能上瘾,凡事不能上瘾。他还说,大错别犯,特别是涉及到人的生命的。人死了就不能活,那是不可逆的。万勿忘却。现在你大错特错,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叶望又因殴打他人,被拘捕。叶黄卧床一个月才能下床走路。他康复之后,去了派出所,找人托人情,给他父亲判轻一些。可最后,叶望还是被关了一年才被放出来。
叶望出来后,就与叶黄行同陌路。
叶天死了,终究没有躲过早死的宿命。这次,叶望出奇的镇静。也许是叶天卧病在床多年,叶望也早晓得有这一天,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悲怆是抑制不住的,冲毁了堤岸,浩荡而来。
叶望来到叶天家里。叶望已将近六十,身上雄浑威严的气势还在。他晓得,自己必须得撑住,倘若自己都倒下了,那么这个家就乱了。他看到叶天的小儿子叶思正拉着叶天的手,说道:“爸爸,爸爸,别睡了,你已经睡了好久了,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醒?”
叶望走过去拍拍叶思的肩膀,“思儿,让你爸爸好好睡一觉吧!别打扰他。他太累了。”“哦,好,爷爷。爸爸啥时候能醒?我想听他讲故事。”“当你睡着了的时候,他就醒了。”“那我就不睡觉。”“你不睡觉他就不会醒。”“但是我睡着了,爸爸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