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视了几瞬,两人心照不宣地把对方揣摩了个透,谢漆推上筹码:“要想把包括东宫高瑱在内的韩家连根拔起,光凭一个舞弊罪还不够,但置换到姜家上足够了,为什么不先斩姜家呢?至于韩家,经此一役,不死也元气大伤,有的是更好的机会将其一举拔除。”
姜云渐不日将和霜刃阁私下交易,谢如月从韩志禺那里诈来的大批财物账目将移交到姜家,其中大半财物都是韩家利用科考套取来的黑钱,谢漆希望吴攸在等到赃物黑账流入姜家库房的那一刻,立即发兵抄姜家,以舞弊案的最大元凶将姜家一网打尽。
霜刃阁撕开姜家的口,就看吴攸愿不愿意顺势而为。
就算吴攸不和他合作,谢漆也不会输,他到底诈了韩家套到了姜家的部分物资,只是赢得不彻底。
吴攸如果不投身其中,获利便将小于霜刃阁。
且不巧的是,吴家藏匿高盛遗腹子的秘密还暴露在了谢漆手上。
筹码不对等,他必须答应。
*
谢漆戌时三刻走进湖中亭,亥时才走出长廊。
他面色如常地穿过一众虎视眈眈的私兵,走到那小影奴面前招手:“夜深了,随我回去吧。”
湖中亭没有发出命令,那些握紧刀的士兵们只好眼睁睁看他们若无其事地离去。
雪暂时停了,两人跃上吴家的屋檐,檐顶积雪松软,谢漆一脚踩踏上时突然一趔趄,被小影奴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阁主!”
谢漆微喘着,借力缓了缓:“脚底打滑,见笑了,不要停,我们继续离开这里,身后会有人看着。”
吴宅占地比姜宅富裕几倍,运着轻功也要花费好一段时间才能离开,好在来时虽然守卫重重,去时却畅通无阻,有惊无险。
彻底跳出吴家的范围时,雪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小雨般阴冷黏人。
谢漆轻吹了哨声,老鹰从夜空里悄无声息地飞来,却停在了小影奴肩上。
“你顶替我的模样回天泽宫。”谢漆摘下身上挂着的宫城腰牌递过去,“现在就走,不要回头,用你最快的速度。”
他们穿着的都是黑衣,谢漆虽高挑一些,但疾驰起来也分不太清,小影奴乖乖接过腰牌,但有些担忧:“阁主还要去哪吗?”
谢漆点了头,比了个手势示意,落手时和小影奴同时出走,方向背道而驰。
长夜漫漫,时间还有不少,要办的事也还有很多。
姜家很快就是瓮中鳖,吴家和霜刃阁各抓一半,到时也不能让吴家独霸,剩下一个该死的梁家,怎么也得发挥些制衡的作用。
谢漆往梁家的方向而去,几条巷道甩开了吴家的暗卫,此刻能跟踪他的只有张忘,但他猜想现在吴攸一定心存戒备,九成会把张忘召过去试探。今夜的下半程,他的身后是“干净”的。
吴梁两大家在长洛西区的两个方向,一个占据西南,另一个西北,横跨过去费了谢漆部分体力,但梁家守卫不如吴家严密,闯进去简简单单,且他在潜入的过程中总觉得对梁府的布局似曾相识,估计以前没少刺探过。
亥时四刻还不算晚,梁奇烽此时正在所居的院落里大发雷霆,一排排梁家下人跪在雪中,挨个受梁奇烽的拳脚,场面叹为观止。
谢漆屈膝蹲在檐顶上俯瞰了一会,眼尖地看到院落的台阶下有两个梁奇烽倚重的青年,一个正是梁家二当家梁千业,大规模研制出烟草的梁三郎,另一个是朝堂新秀谢青川,谢红泪的养弟。
梁千业在场倒是无甚奇怪,但谢青川这么晚还能悠游自在地待在梁家重地,可谓深受信任。
谢漆凝神听了半晌梁奇烽半夜发疯揍人的缘由,听清了梁奇烽发怒的核心,本该在邺州的高沅丢了,梁家暗卫直到现在还是没找出高沅消失在哪座山头。
谢漆心想这便是吴梁两家的差距了。吴家暗卫紧跟着许开仁,得知了霜刃阁本部的地址,而梁家的护卫着高沅追方贝贝,到了山门口时被方师父宰了个干净,把主子弄丢了不说,性命也全没了。
难怪他每天在御书房碰到梁奇烽时都会被阴狠地盯着,那是真的想杀他的眼神。
梁家现在也只敢在暗地里找人,明面上还得派替身易容成高沅的样子坐稳邺州,背地里则不止要找高沅,还要找许开仁,梁家旁支在东境上贩人、通敌售烟草的恶行被许开仁查探到,一旦证据大白天下,只怕举国万民光是吐口水都能淹了梁家。
谢漆在檐顶上缓了半天,不停告诫自己冷静,梁家是必须死的,只是时刻未到。
梁奇烽对打人是有瘾的,院落里的下人被打倒了一茬茬,伤者挨个被拖出去领赏,没被打的排着队争先恐后地凑上去跪着挨打,如此循环往复,梁奇烽在这场慕权求金的施暴游戏里独占鳌头。
小雪绵绵也浇不灭他的打人兴趣,他正打得起劲,忽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块东西砸中后脑勺,疼得顿觉脑袋长包。
梁奇烽一身戾气地转身,不远处的梁千业立即提醒他:“舅父!您看脚下那东西!”
梁奇烽低头一看,发现溅了血的雪地上静静卧着一块玉制的发冠,他盯了片刻,蹲下身亲自捡了起来,认出是高沅从前束着的用品。
不远处又是一声急呼,梁奇烽刚抬头,就看到眼前一双沾满尘雪的黑靴。
他阴沉地抬眼往上看,猝不及防看到一张至死难忘的脸,蓦然之间竟然无法站起来。
他紧攥着高沅的发冠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脸,扭曲的强大精神压倒了见鬼的猜想,他分得清虚实,记得故人特征,那死透了的故人没有一双异瞳,脸上也没有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