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的气息从那背朝着自己的人身上隐隐传来,夹杂在屋中油腻可厌的气味中,恍若一股清流,引着掷杯不由得更贴近几步——气息越发浓烈,掷杯只觉自己刚刚在外面又气又恼又觉怜悯的心境陡然平息下来。
“你来了,”杜尉迟此时的语气也是难得的安稳,不似往日般高傲挑衅居高临下的言辞。
虽然这里离杂乱纷繁的外间只有一门之隔,然而此时掷杯却仿佛置身于某个奇妙的梦境,心情为之平稳,有某种美妙且甜蜜的情感慢慢涌动而出,使得她的声线有点颤抖。
掷杯使劲控制着这种颤抖,希望不要被任何人听出来:“你早就来了,怎么一直窝在这里不作声?”
“我瞧瞧你是如何处置这些人的……掷杯,你怎生还如此心软?”又是惯常的上扬的略带点讥讽不满的声调,尖锐的询问之意,似乎在指责她做不够好。
……“砰”地一声,甜蜜的泡沫破灭了。掷杯在黑暗中扬着脸,无声无息的笑了:刚刚莫非自己是中邪了不成?居然以为杜尉迟会用温柔的语调同自己说话。
只有这样明明是关怀的话语,却偏偏用了嫌弃的口吻,这样方才是杜尉迟——非是旁人,正是他。
掷杯早学会了忽视杜尉迟口中的轻视不满之意,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杜尉迟对旁人都守礼相待,却偏偏对自己总是讽刺不满?
在重生之前,掷杯选择讥讽回去;然而此时,她瞧着杜尉迟连连跳脚的模样,只觉着好笑,心中早没了因自己被指责而衍生出的愤怒之情。
莫非这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掷杯在黑暗之中,檀口微张,悄无声息的笑了。
杜尉迟只闻得身后喘息之音随着熟悉的香味一同传来,却迟迟不闻杜掷杯回话,不禁猛然转过身来,“我同你说话呢!那管事的分明是欺你心软,你怎么还真的软了?”
掷杯开口之时,只觉得自己的声线之中满满的均是笑意,“那管事的本是好意,不过是管教不严,反让那些欺软怕硬的小人将事情办错了,我不罚他识人不明,还罚他什么?”
“分明是他欺上瞒下,用廉价之工顶替那正常之资!”杜尉迟怒道,“这还不给他些颜色看看,他|日|他更会欺你!”
“这个得等见了账册才好断言,若他真的中饱私囊,我自然要好好发作,不过我觉着断不会如此。”
“你就是把什么人都想得太好!那账册他不会弄假么?”
掷杯便笑道,“咱们难道看不出真假来?若如此,干脆向阿耶负荆请罪,说这么多年都白学了!”
杜尉迟怒上前一步,屋中本就狭小,他这猛然上前,几乎贴在了掷杯身侧,他呼吸急促,“你还能笑得出声来!枉费我扔下手头一大堆事,匆忙便赶了过来!”
杜尉迟心切,尚未感觉不妥之处,杜掷杯的心却早已怦怦乱跳起来。二人贴得极近……太近了,杜掷杯只觉杜尉迟挟怒开口之际,唇间的气息几乎要喷在自己自己耳鬓面颊之上,她听见他猛烈而炽热的心跳之声,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随之炙热的跳动起来,简直似要跃出体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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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急什么!”掷杯连连倒退数步,从杜尉迟身量笼罩的范围下钻出,“你以为我今天是做什么来?正是因为赵老向我举荐了此店的吴狄管事,我才来探查一番……如今想来,他节余下来的钱帛必定是入了公账,否则赵老断不会说他有才。”
杜尉迟却是眼睁睁瞧着杜掷杯如同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飞出了自己的怀抱,半响方哑着嗓子道:“你怎生不早说。”却是全然失了刚刚的气势如虹。
掷杯只瞧着杜尉迟他的黑眸在黑暗之中仍然熠熠生辉,仿佛最上等的黑色宝石,一时竟没有接话。
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只闻二人的呼吸之声,间或夹杂着那少年无意识的j□j之声。周围的空气仿佛熬煮的糖浆,越发稠腻沉重起来,一种让人不安的尴尬之意逐渐将二人包围。
忽而听得门外有清亮男子的声音,“郎主,医师请来了。”
杜尉迟长吐一口气,闷声道,“禹剑,请医师进来罢。”说罢欲向门外行,“走罢,室内狭小,站不下那么多人,你打算还在这瞧着么?”
掷杯只觉得心怦怦乱跳,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对劲的,闻言迅速转身,逃似的两步便出了门。
杜尉迟的步子反倒迟了些,隐约听到门外月奴儿关怀的声音,“娘子你的脸怎生如此之红,可是屋内憋闷得慌?”杜尉迟便屏住呼吸,听闻杜掷杯在外间含糊应了几声,方用手摸了摸自己英朗的面庞,“我有那么吓人么?”然而待得他亦迈出屋门之后,便又是那个眉眼上挑傲气灵活的杜尉迟了。
“对了,掷杯,”杜尉迟以目示意禹剑将医师带入室内替那少年瞧病,环顾一周,目光落到那些畏畏缩缩蜷在一处的少年身上,忽道,“你想好怎么处置他们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