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彼此早就习惯相互揶揄挖苦的情形,但在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只小豹子,炸毛是一定的,判断出他们处境有隐患也是一定的。
她担心别人,他管不着,但是不让她担心自己,却是他说了算。原本他是想,命人随时截下太子妃写给炤宁的信,若是查到她提及此事便将信件扣下,到时再明确告诉她不能提——不相熟的人,他不需讲究手段难看与否,但她先一步想到了,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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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刹海。
书房明亮的灯光影里,师庭逸与炤宁并肩站在案前,一起看着眼前的行宫地形图。
避暑行宫在京城西南方,地域上归燕京所辖,建成之前,只是风景优美而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建成迄今十来年,周边人口陆续增多了一些。但皇帝并不是每年都会定期前去避暑,是以,至今都未在当地设立官府。
行宫往北是漠北,往南是天津,其余地带又与大同府蔚县及两个沿海州府相邻。
炤宁观看片刻,抬手指向蔚县,“这里是不是大同林总兵的辖区?”
师庭逸颔首,“没错。”
炤宁点了点头,再度审视。别的地方,不是他曾征战杀伐之地,便是兵力完全在他掌握之中。“只有蔚县,可能成为祸起的源头或是跳板。”
“对。”师庭逸让她看行宫的地形,“这里的地势依山傍水,最宜防守、布阵。事态自然是应该当即遏止,不费一分一毫兵力;若是万一不能如愿,也能短兵相接、出奇制胜。”
炤宁最希望的当然是第一个可能。
父亲是名将,私心里却是最不愿兵戈相见之人。
罪该万死的是不肯消停度日、挑起战事的人,因为一句军令如山便要跟着摇旗呐喊拼上性命的热血儿郎多数是无罪的,而因为战事起而受殃及的百姓最是无辜。
可是,如果站在他的角度,如果以一个完全可以将太子取而代之的冷酷王爷的眼光来看待此事,第二种选择于他更有利——
太子不管做出怎样的文章,皇帝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太子在造他的反。事态闹得越大,太子倒得越快,师庭逸上位所需时间便越短。
而太子若是一击不成,寻机再来这么一出,地方又不在师庭逸所能控制的范围内的话……还是少不了劳民伤财、平添伤亡的局面。
而且他刚才说的“应该当即遏止”,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筹备的呢?
炤宁迟疑地看向他。她想直言询问,但是很清楚,只要一两个字没拿捏好分寸,就会踩到他的底线,但是没法子,她这些年都没学会跟他说话时用脑子,通常是用脑子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我是这么想的,你听我慢慢说……”她垂了眼睑,逼迫自己集中精力,暂时把他当成陌生人甚至对手来面对,如此才能保持警惕、掌握分寸。
师庭逸却是笑着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明白我为何不愿让你知晓太子之事了么?”
“嗯……”他一说话,反倒让炤宁的脑筋打结了。这一日,她费尽心力权衡的很重要的事情不少了,到这会儿已经有些精力不济,她甚至想先暂时放下这件事,先去睡一觉,“不知道。但是,太子的事情和现在说的这件事,不是两回事么?”
“只要你知情,便可推断出一些事,便会担心我行差踏错,耗费的心力兴许比我还要多。”师庭逸柔声道。他最怕的是让她再度心寒、失望,而她最怕的也是这件事,或许比他更怕。
“也不能这么说,”炤宁苦恼地看着他,继而很是沮丧地道,“我这会儿脑子锈住了,你不能趁人之危,先让我睡一觉再说这件事。”
“说好了,来这儿是让你听听我的打算。”师庭逸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先听我说。”
“嗯,好啊。”反正她是除了说想睡觉也没别的词儿了。
师庭逸右臂揽住她身形,左手食指划过大同、蔚县,柔声道:“林总兵若是在大同境内扰乱民心,都不需相邻各地的兵力可及时将之围攻剿灭,大同副总兵便会一面上奏父皇,一面先斩后奏。这个人在外任职已久,是我的亲信,今年开春儿的时候,大伯父帮忙安排到大同的。”
“哦。”炤宁点头,抿唇微笑。
“可这种事情,并非万无一失。林总兵之所以被钉在那儿这么多年,是因为能力不济——辖区内的草寇近几年一直不能斩草除根。”师庭逸继续耐心地对她道,“现在我们不知道太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他是想利用大同境内的草寇,让林总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草寇流窜至避暑的行宫附近,那就不是副总兵能够及时获悉并且阻止的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副总兵只是听起来冠冕堂皇,鲜少有人能在那个位置做出名堂名留史书。杀一个人容易,□□难,这个你该明白。”
“嗯,明白。”炤宁又点了点头,笑意更浓。
师庭逸侧目看着她,感觉她此刻像个特别特别乖的孩子,而且打心底喜滋滋的。是那么可爱。真想好好儿地抱到怀里,狠狠地亲几下。可是不行,正事要紧。
他迅速敛起这份遐思,认真说起自己的打算:“如果这个猜测成真,便好办了,权当是闲来无事剿灭草寇。结果兴许牵扯不到太子头上,但是让予莫开开眼界、练练手也非坏事,并且能顺势将林总兵革职查办。即便是草寇分外骁悍,也无妨。你看这一路的地形,我和萧错目前是想要这样安排……”
炤宁听到这儿的时候,走神了。她已经猜到了他的全盘计划。而且排兵布阵这回事,她根本就没有他的天赋,涉及这些的时候,只是为着在小范围内保全自己、反击突袭的死士。
她已不需听过程,因为完全信任他。她需要等的,是他在这之后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