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笑道:“看来文若让年军门受累了。”年羹尧不料想她自己说出来,一时无话。文若接着道:“不过军门也不必担忧。四爷此时不见军门,并非是真的生了军门的气。”年羹尧诧异道:“此话怎讲?”
文若推门出来,同年羹尧并行,一边道:“四爷之为人,外人不晓者多以为他刻薄苛刻,肚量狭小,实则不然。今天之事,是八爷等人想离间四爷和军门主仆,四爷是绝顶聪明的人,军门是他一手栽培,焉能不知?他现在冷淡军门,正是将计就计之法,不过是作给八爷他们看的。不过——”年羹尧恍然大悟,暗道:惭愧!竟不如一个女子见识明白!
文若顿了顿,看着年羹尧:“不过为人主者,性格多疑是不免的,四爷借八爷之计,依我看,也有试探军门的意思。军门也万不能轻慢。纵然眼下没什么妨碍,长远上终究会给军门种下祸患。”
年羹尧猛然醒悟,冲着文若一揖:“险些误了大事!谢邬先生提点!”当下忙回自己房里换了身旧时在四爷府上的衣服,复回四爷门上,也不让人通传,径自在门口跪了。
清晨,四贝勒府正门大开,四爷一身朝服大步走出门来。门口早有一顶软轿候着。四爷一出门,便见年羹尧一身便服在门口跪着,却只当没看见,径直向轿子去。年羹尧见四爷欲上轿,忙站起身来,快步赶在轿前躬腰打起轿帘,四爷躬身欲上轿,扫了年羹尧一眼,这才故作惊讶道:“这不是亮工嘛?怎么穿这样一身衣服,倒教我一时没认出来。”便站在轿前,上下打量年羹尧,“昨晚听说你来了,我正好有些事急着处理,没立即见你,委屈你了。”
年羹尧见四爷这样说,知道是原谅自己了,当下也不敢再提那回事,只弯腰笑道:“奴才蒙主子恩典,放出去作了两年官。奴才那点本事,主子是再清楚不过的,哪里值得什么?奴才在外面,虽然当着官,心里却不舒坦,巴不得回来在主子身边才好。那身官服,奴才也穿不惯,即便穿着,那也是给外人看的。奴才今儿来见主子,还是穿这一身舒服。”
四爷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故意责怪道:“你的官是朝廷给的,别一心里只惦记着自己舒坦不舒坦,既然当了官,就要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百姓。再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八弟是外人吗?人家看得起你,你倒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四爷今儿教训你,不为别的,只提醒你凡事分清主次!做奴才,最重要的是认得主子!”
四爷说一句,年羹尧便应一句,但听得四爷越说越严厉,心里却越来越安心,知道四爷越是骂得厉害,才越是拿自己当自己人看。只听得四爷骂完了,才凑上来道:“四爷骂的是,奴才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没醒过神来。好在没误了大事。今儿四爷上朝,就赏奴才个脸,让奴才还像以前那样给您扶扶轿吧!”
四爷听他如此说,便一面上轿一面冲年羹尧道:“行!就如你的愿。”高无庸本在轿旁,听四爷如此说,便闪到一旁,年羹尧上来在轿旁站了,扯开嗓子:“起轿——”
上完朝,四爷命年羹尧先回府上候着,同年氏聚聚,说说话,待他回府有事相商。年羹尧便先回来,便去妹妹那坐了会,说些别来话语。年氏虽然心中多有抱怨,却也不愿意在哥哥面前太多诉苦,两兄妹俱是患难中出身的,兄妹之间倒是真情实意。年氏知道哥哥在外做官也不容易,所以也只是拣些开心的说。年羹尧见妹妹虽然打扮得尊贵无比,眉目间却透着落寞,虽是说笑,却也怕是强言欢笑罢了。可四爷后院之事,他也无法干涉,因此也不过说些四爷偏爱佛法,素昔在女色上看得极淡的话来安慰。
后院之中,年羹尧也不便久坐,说了会话仍往外头来。见四爷还未回来,便到书房中候着。见书案上搁着一卷《金刚经》,上去细看,竟是四爷手笔,字字极工整,显然费了不少时日写成,如今才得上卷。年羹尧小心展开,细细看来,真可谓字字珠玑。看毕,小心卷好,放过一边,谁知衣袖到处,不小心拂落一卷丹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年羹尧忙弯腰拾起,轻轻拍了拍那画卷上的灰尘,重新展开卷好。
方卷到一半,窗外一阵风吹进来,卷起画幅一角,年羹尧无意中扫了一眼那画,登时呆住,揉了揉眼,双手拿住画卷两端,展开到眼前细看。那画中女子,端坐芭蕉下面,捧一卷书,秀眉微蹙,神色凝重。“是她!”年羹尧一颗心只跳得“怦怦”的,“是她!”又觉不信,几番揉了眼睛,定睛细看上去,“没错,没错,是她!”“怎么会是她?四爷为什么画她的像?”
正在惊疑间,四爷同着十三爷一块进来了,抬眼见年羹尧,四爷便笑道:“亮工——”那笑容却突然僵在半空中,停在年羹尧手中的画上。十三见四爷突然变了神情,顺着四爷的眼光瞧去,也停在年羹尧手中的画上,一句话哽在喉咙间没讲出来。
年羹尧乍见四爷进来,更见了二人神情,知道自己又惹了祸,忙将那画卷起来,双手呈给四爷:“奴才该死!奴才不小心碰掉了主子的东西,正要收好。”四爷“恩”了一声,伸手接过,顺手放在桌上。
年羹尧心下惴惴,却按捺不住那鼓好奇心,试探道:“四爷若是对哪位女子有意,奴才愿替四爷办去。不管是哪家的姑娘,四爷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此话一出,不但四爷,连十三也僵在了当地:“你……你说什么?”四爷盯了十三爷一眼,将那画展开,放到年羹尧眼前,道:“亮工,你可看仔细了。”年羹尧也故意往画上细瞧了瞧,点头道:“奴才瞧仔细了,决不会弄错。”四爷又道:“可曾见过?”年羹尧心跳起来,嘴里却说:“奴才不曾见过。不知四爷在何地与她相识,奴才好去打听。”此话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四爷与十三爷对望一眼,两人眼里俱是无限惊讶。十三忍不住道:“亮工,你可好好想想,真是没见过?不认识?”年羹尧此次回答得无比干脆:“回十三爷,奴才的确从未见过,更不知她是何人。”四爷再次与十三对看一眼,一面便将画慢慢卷起,一面缓缓道:“这也不算什么事,你留些心就是了。”说着将画放回原处,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咱们一同说说任伯安那事。”
于是十三与四爷坐了炕上,年羹尧坐在旁边椅子上,道:“奴才已从他妻弟府上,搜出了那百官行述的当票子,就当在京城里。”说着,将袖子里的一卷当铺掏出来,递给四爷。四爷递给十三爷看了,问道:“江夏镇绿柳庄三百余口,你下手倒是狠,也不想想,这捅了多大的篓子!万一追查出来,谁替你担当得了?”年羹尧忙低头道:“奴才考虑不周!”
十三叹道:“亮工啊,这事情有许多法子嘛,何苦做这么大的杀孽。三百多条人命啊!”
四爷也闭了眼睛,道:“你!唉!亮工,此事万不可再,否则,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年羹尧忙道:“是!是!奴才再不敢了。主子是吃斋念佛的,奴才却造了这么大杀孽,奴才实在罪该万死。”心里却深知四爷秉性,大不以为然。
四爷忽问道:“据说有一个人,你却留了他活命。”十三也道:“三百余人命,你也眼不眨下说杀就杀了,独独这个人你却不杀,有什么缘故?”
年羹尧早想过此事,肚里腹稿不知打过多少回了:“回主子的话,这个人原本不与此事相干,且与奴才曾有过一面之缘。奴才下手虽说狠了些,却也不是枉杀无辜的人。若是为奴才自己的事,也说不得了,可奴才替主子想,不如放他一条生路,也算是积福了。而且这个人,颇有见识,奴才便自作主张,带了他回京。或杀或用,但凭主子决断。”
四爷听他如此说,冷笑道:“你倒是一片忠心了!杀那三百多人时,怎么不想想给主子积福了?”
十三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做什么的?”
年羹尧道:“他自称姓邬名佑,字士真。西宁人氏,说是进京访友的。”
十三看了四爷一眼,猫下腰来,问道:“姓邬名佑?西宁人氏?可是三十岁上下,身材矮小,面貌若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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